并非所有秦宫女子,都被释放嫁人。
那些已在宫中服侍了几十年的老傅姆们,既不愿意出宫,甚至连亲人也难以寻到了,遂得以同一些老宦官一样,继续留在宫内掖庭中。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她们不再需要服侍嫔妃,只需要洒水清扫庭院,粗茶淡饭,度此余生。
倒是几位有看护公子公孙经验的傅姆被调到空荡荡的寿春宫中,委托她们照看一位特殊的小客人。
公孙俊,扶苏的长子。
这位小公子才九岁,个子瘦小,脸上在蜀中起过疹子,被抓破后,留下了一些细小而难以消磨的暗红色疤痕。
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好,据说是两年前受了惊吓,有些痴傻呆愣,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就喜欢呆呆地看着天上飞过的燕雀,时而高兴得手舞足蹈,时而又脾气暴躁,发出小兽般的吼叫,整日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让傅姆们很难应付。
在小公孙抵达咸阳三日后,摄政武忠侯终于来了。
叫人惊讶的人,这位让人谈之色变的大人物,在小公孙面前却格外和蔼。
他来到时,小公孙还趴在阶梯下看蚂蚁搬家,黑夫却不拿架子,一掀下裳,在他面前蹲下,一起看蚂蚁。
“我年少时,也常如此,只觉得人跟蚂蚁,也并无区别,总是忙忙碌碌,被身后的蚂蚁推着往前走,却不知去往何方。”
小公子抬起头,好似看到了一团乌云,从中露出了白月牙般的笑意。
“我叫黑夫。”他自我介绍。
“是汝父扶苏之友。”
小公孙瞪着迷惑的眼睛,瞧了黑夫一会,竟也笑了,旋即却不理会他,而是继续盯着地上,匆匆经过的黑蚂蚁们出神,时不时伸出手,按死一只,甚至要往嘴里放。
却被老傅姆阻止,遂挣扎哭叫,却说不出话。
老傅姆提醒道:“摄政,小公孙一直都是如此,吾等与他说话,也全然不理,御医也来看过了,说是年幼时受了惊吓,得了痴疾。”
咸阳骤生变乱,惊慌出奔,母亲病死,父亲离去,又被一众如狼似虎的兵卒,像捉小鸡仔一般抓回咸阳,昔日人人尊宠的始皇帝长孙,一夜间变成孤儿,确实是大变故。
常頞也是如此与黑夫说的,在蜀中时也没少请医者诊治。
因为有传闻,说大鲵汤可治痴疾,还捕了不少炖药给小公孙服用,这孩子最初抗拒,后来倒是挺爱吃的,但却始终不见好转,仍痴痴傻傻。
黑夫点了点头,让人将自己送这小公孙的礼物——一个能原地前后摇晃的木马搬到院中,又亲自动手,在两棵树中间系了一个秋千,黑夫甚至示范地玩了玩。
孩童皆好玩乐,小公孙虽痴傻,但还是被吸引了注意,从地上一咕噜翻起来,跑到秋千处各种拉拽,但就是无法掌握正确的方法。
最后还是黑夫将他抱了上去,这过程中,小公孙鼻涕沾到了黑夫衣裳上,还各种挣扎,撕扯黑夫的胡须,在他脸颊上留下了道淡淡的抓痕。
黑夫却不以为忤,甚至还主动为他推秋千,又让所有人退下,院中只剩下二人,黑夫一边推着,一边絮絮叨叨说起了往事。
“汝父是个怎样的人,你或许不记得了,我便与你说说他罢。”
“我最初并不认识扶苏,但却听旁人说过许多。”
“儒生说他仁孝,墨家说他兼爱,重臣认为他难以相处,百姓认为他贤明,而在始皇帝,也便是汝大父眼中,扶苏,却是个没长大的孺子,不识世事多辛,稼穑艰难,难以委托大任,一心想要打发他去历练……”
他陷入了回忆,想起二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
“在北地初见后,我才明白始皇帝为何不喜欢扶苏,他真是跟皇帝截然相反的性情,总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待人仁厚,政治上不喜法家,反而喜欢黄老、儒、墨的东西,更夸张的是,居然还会关心关东黔首。”
“但却又太过不晓世事,竟因为民夫走不动,便答应他们停下休憩,不顾延误军情,结果,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通,他倒也低头认错,这点倒是挺好,不似始皇帝,绝不觉得自己有错,错也是对!”
因为陷入回忆,他推秋千的动作慢了,小公孙不满地吼了起来,黑夫只能又稍重地一推,继续道:
“经过在塞北的同食同住,算是明白了,他的一切并非作伪,扶苏就是《左传》里形容的那种春秋君子,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且忠义而仁厚。”
“听上去是好人,是罢?”
“但越是无瑕的玉,越容易碎啊,在权力游戏里,最容易死的,就是好人!”
好人都长着张便当脸,黑夫一直觉得扶苏也是这面相。
“始皇帝自不希望扶苏如此,遂再度将他打发,使之为主帅,征讨海东,若经不起这考验,他就不是真正的鹰,而是一只鸡,被错误放到鹰巢,让它在高峰上看到远景,却没有居于高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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