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道:“我年少在楚国时,曾见仓吏捕鼠,以竹制内外二筒,设以机关,放入粟米,仓鼠欲食诱饵,被触线挡住,遂咬断触发线,内筒滑下,将仓鼠头卡住,一日可捕十余只。”
“这是陷阱,也是试探。”
李斯对于危险,有敏感的嗅觉。
“退一万步说,朝中剩下的众人,包括老夫在内。数月前在与赵高角力时,尚且败得一塌糊涂,何况现在?”
“关中不论政务、财帛、兵马、民心,皆为黑夫所控,靠一群先帝残臣,如何制衡?用刀笔史书?还是唇枪舌剑?黑夫能用来对付群臣的,可是真刀真剑啊。不动还能暂居高位,一旦有异心,只怕会被一举扫灭。”
某种程度上,黑夫比赵高更阴毒,赵高那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奸佞,从群臣到百姓都恨之入骨。
而黑夫却不同,他“尊先帝遗诏”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迎合了众人对赵高的愤恨。入关后,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只拿无人做主的皇室私产开刀,一副解民倒悬的姿态,又不吝高官厚爵收买人心,贿赂百姓。
这世上,聪明人毕竟是少数,听其言,受其惠,关中人大多数还是信了黑夫的鬼话。
若论手段狠辣,丝毫不亚于赵高,且刀刀砍在要害处。
“但反过来,黑夫也会为其极力宣扬的事所反制。”李斯已看清了这点。
好不容易树立的人设,一旦崩塌,随之而来的必是人心失望。
“他现在能独断专行,能摄政代天子行政,能让皇帝之位空悬,但却万万不能自己坐上去!”
“他自不是大秦的忠臣。”
“但也不能直接取秦而代之。”
李于了然:“父亲的意思是,黑夫,想效田成子之事?”
田成子乃是田氏齐国的祖先,为齐卿时,发动数次政变,杀死齐简公及监止,又尽诛鲍、晏诸族,田氏封邑大于齐公室,独揽姜齐大权,经历数代人后,最终窃取了齐国……
田成子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让齐人归心,倒是跟黑夫尽出皇室私产与军民有些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田成子为了扩大宗族,与难以扫清的姜齐公族抗衡,选齐国女子身高七尺以上为姬妾,后宫以百数,而不禁宾客舍人出入后宫,在他死的时候,便有七十个儿子。
而黑夫却仅有一妻,膝下二子而已。
“我家当如何选择?”李于询问父亲。
“我家,不是早已做出了选择么?”李斯却道。
“听说鲍氏、晏氏、监止已诛,齐简公已亡,孔子曾斋戒三日,请鲁侯讨伐田氏,鲁侯十分为难,遂推诿,让孔子去问执政的季孙氏……”
“我是孔子么?”
他摇了摇头:“不是,更何况,就连季孙氏八佾舞于庭,孔子虽不能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离开鲁国,眼不见为净,更何况阻田成子盗齐。”
“正如《胠箧》(qū qiè)所言,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盗亦有道,只要黑夫不糊涂,老朽也能以秦臣身份而善始善终,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至于之后洪水滔天,与他何干?这世上,本就没有能传万世的社稷……
至于泉下是否会愧对秦始皇帝?他们荀门子弟,从不信什么死后之事!
到了次日,有摄政手下的官吏来邀请李斯。
“君侯,摄政有请!”
昨日才接到投书,今日黑夫便邀约,李于还有些紧张,李斯却十分淡然,他明白黑夫邀请自己去,欲商议何事。
“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
“李斯绝非知圣,不过一上蔡布衣耳。”
李斯扔了一块肉给黄犬,看它吃下后,起身让人为自己穿戴衣冠,出门而去:
“他仍需要我家,汝等这些不肖子孙,能世享富贵,这便够了!”
……
而与此同时,已抵达阳平关,将离开蜀郡的常頞,却遭到了一人的力阻。
“常君,那黑夫名为秦相,实为秦贼,若入朝必为其所害,望常君勿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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