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在府邸的扶苏听闻淳于越等五人死于市,长叹一声,重重一拳打在墙上。
扶苏还是仁善,不止是想要摆脱受疑的处境,还想救淳于越等人一命。
“此乃彼辈口不择言,自取其死,公子能脱身已万幸,切不可表露出不满来!”
一位长须及胸的老者劝慰扶苏,满口洛阳雅言,此人人称董公,乃洛阳新城三老,素有贤名。
几年前扶苏东征海东,一路上抽空造访贤才,收为幕僚,他路过洛阳时拜访过董公一次,当时董公觉得扶苏幼稚,一点出山的意思都没。扶苏归来时又再拜,董公态度好了些,但还是不欲搀和。
直到喜案发,扶苏巧妙施救,董公听闻此事,才改变了看法。眼看天下疲敝,朝廷用民过度,不少关东人开始倒向暗中图谋的复国者。也有些人不希望天下大乱,则把爱士爱民的公子扶苏当做了指望。
这回,当扶苏第三次派人来邀请时,董公不顾家人反对,辞去三老之职,来咸阳投靠。
岁余过去了,他俨然成了扶苏的首席幕僚,效周公以身代死,释皇帝之疑的法子,就是董公想出来的计策。恰逢那一日张苍来访,他是扶苏府邸的常客,以“孝”说之,与董公不谋而合。
当听张苍吐露,这是昌南侯夫人的主意,董公啧啧称奇,认为叶氏是一个奇女子……
只可惜,那计策,也只能让扶苏顺利着陆,却保不住别人。
扶苏还在痛惜淳于越,董公却已看明白了,近半年来,秦始皇杀儒者五人,其目的,其实不在于惩罚他们的”诅咒“之言,而在清扫扶苏身边的儒家势力。
去岁以来,皇帝削减阿房宫人手,却加速骊山陵的建设,或许是想通了,长生难求,人终有一死。
但这并不意味着,骄傲的秦始皇能接受自己尸骨未寒,就有儒者跑到朝堂上,对这三十余年的施政大放厥词,继位的二世皇帝也为儒生所惑,改弦易辙,彻底摒弃专断、法政、郡县,走周朝封建的老路……
秦始皇希望,二世皇帝,是一位专断的君主,能将郡县体制原模原样继承下来。
君虽易,而制不改,如此,方能持续万世。!
或是担心扶苏心软耳也软,秦始皇开始提前布置,他打击墨家,驱逐儒家,收紧言论,让李斯主持,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
四年前,黑夫在胶东好不容易为诸子百家争取到的一点点生存空间,彻底被封死了……
“公子,如今之计,唯孝唯忠,唯恭唯敬!现在只有这样做,才不会犯错!”
在董公看来,行百里者半九十,扶苏虽然是顺位第一的继承人,却从未胜券在握,事不论大小皆决于上。若秦始皇觉得扶苏做不到这点,仍可能会功亏一篑!
“我敬爱父皇,也害怕夜晚。”
扶苏在室内踱步良久后,叹道:“但这日头,实在太烈了!焦禾稼,杀草木,都快野无遗孑了。”
“公子必须隐忍,你等得起!”
董公下拜道:“日将没,月将升!若陛下是炽热烘烤一切的太阳,公子便是那轮温润的明月,但,必须等啊,明月,万不可与太阳争辉!”
……
荧惑守心,并不会让天下立刻动乱,但却使本就叵测的人心越发不安。
在这历史的拐点,天下人的选择各不相同:黑夫选择另起炉灶,隔岸观火;项羽打算乘火大时举事兴兵,夺回故国宗族的荣耀。
而在咸阳左近,儒生们犯了老毛病,忍不住窃窃私语,落得仓皇受戮;阴谋家们暗中窃喜,希望水越混越好;扶苏及其幕僚则选择继续隐忍。
而有的人,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必须尽快动手!
“岂能干等着太阳落山?”
墨者中,最为激进的适林,在秘密集会的地方,对杨毅等师兄弟慷慨陈词:
“唐尧之时,有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等凶兽,也乘机出没,残害天下人。”
“尧乃使后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而羿为英雄!”
他指着外面,那轮追求万寿无疆,希望自己永不陨落的夕阳道:
“如今,为了使其不再为害天下,吾等当效后羿,挽强弓,将这灼灼烈日,射下来!”
“秦始皇帝,必须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