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火光,离离乱惑,好,真是好天象!”
九江郡巢湖,湖泊中心的岛屿上,指着天上位置相近的两颗星,范增仰头笑得胡子直打颤,头上的白发狂乱地飞舞。
站在一旁的桓楚打了个寒颤,深秋的风猛烈得就像狼嗥,平坦如镜的湖面尤甚,他裹了两层衣裳都受不了,这瘦巴巴的老骨头却顶着风站在这狂笑,真不愧是疯子……
在桓楚眼里,范增本就是个奇怪的人,他们这支流亡于草泽之中的队伍,最初是大江上的水匪,由一些不容于秦朝官府的轻侠组成,干着小打小闹的劫掠勾当,领头人自然是桓楚,他是江东著名的豪侠,曾是项燕的旧部。
三年前,项氏遭难,当家人项缠逃亡,在关中的项梁被押赴北地。举族星散,名叫项籍的项氏少年只身南下,加入了水匪。此子虽然年轻,却天生巨力,短则持剑,长则使戟,能敌十人,他们开始在江上做大做强,但旋即遭到官府追剿,损失不小。
桓楚与项籍本打算拉着剩下的人,跑到项氏故旧较多的会稽郡去,但恰在此时,居巢人范增只身前来,这老头故意被捉,见到了二人,笑呵呵地说道:
“老朽来从汝等一同反秦。”
听这个头发斑白,年近七旬的老头子说这番话,桓楚只觉得好笑,正好板起脸和范增讲一讲“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谁料这老朽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和项籍不得不肃然起敬。
“三十年前,我曾在春申君门下就食,不听我策,故为李园所杀。”
“二十余年前,我曾为上柱国宾客,为其献策,破秦李信军。”
上柱国,自然是项籍的大父项燕,项籍虽悍勇好杀,但至少是从小受过贵族教育的,既然是家族故旧,少不得要彬彬有礼,给范老头松了绑。
谁料老头儿喝了碗热鱼汤,开始对二人指手画脚起来。
范增准确预料了,随着第二次南征开始,秦军胶东舟师,定会调到会稽,建议项籍、桓楚去那边肯定是送死,不如到巢湖落草。
“巢湖之水,周四百余里,占英、六、舒、居巢四县之境,纳诸水而注之江,奠淮右,阻江南,吴楚曾争衡于此,汊港大小三百六十,便于藏兵用兵,其湖中焦岛有贼寇盘踞,若能夺而占之,则可以此为据点,招纳淮南江东子弟来投。”
老头儿说的倒是有理有据,二人商议后,接纳了范增的提议,一行水匪由江入巢。
范增本就是居巢人,熟悉当地形势,项籍勇不可当,带着众人,杀得湖中贼寇哭爹喊娘,他自己就斩了数十百人,剩下的水寇怕了这魔王,皆降服。
他们很快就在巢湖站稳了脚跟,也避免了会稽震泽诸寇惨遭任嚣路过时顺手剿了的命运。
经过此事,项籍是彻底对范增心服了,将其当做师长。就在去年,项籍年满二十岁的时候,范增还按照楚国的传统,给他行了正式的贵族冠礼,给项籍取了一字。
“羽!”
“项氏虽残,却未曾消亡,有孙项籍,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天下形势,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故字‘羽’!”
这便是范增为项籍量身定制的计划,在巢湖隐忍,以待时变,而不是像齐地诸田一样,贸然举事,结果死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项籍开始尊称范增为“亚父”。
即便成了巢湖方圆四百里最大的一股盗寇,苦于秦朝劳役的淮南子弟闻之,多欲来归附,但他们依然上不了台面,一旦离了巢湖,连九江郡兵都敌不过,项籍心心念念的“反秦大业”,看上去是那么遥遥无期。
而范增也整日披着蓑衣,坐在湖边钓鱼。
但桓楚曾见过,老头儿任凭鱼儿上钩,就是不提杆,反而看着湖水怔怔发呆,鱼儿脱钩跑了他不管,水鸟停在斗笠上拉屎也不管,还美其名曰:
“所思非鱼,乃天下形势也。”
直到今日,原本枯坐岸边“推演天下形势”的范增,忽然仰天大笑,将一旁朝湖里撒尿的桓楚吓了一跳。
而让范增如此兴奋的,自然是眼前这天象了。
“荧惑守心,是荧惑守心!秦国果然是要乱了!”
范增高兴地将这件事分享给桓楚,却换来桓楚一脸懵逼。
“什么是荧惑守心。”
他们这些轻侠大老粗,当然不懂观星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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