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为将者,要收起自己的仁慈之心,慈不掌兵,若对士卒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别说打仗了,每天按时行军都难。
而有时候,主将的决断,会让让一部分人生,而让另一部分人死,所以必须硬下心肠,懂得取舍。
若对敌人心慈手软,可能会放虎归山,反受其咎,甚至全军覆没。
“陛下或许是希望,公子扶苏在手握权力,肩膀上担过责任和人命后,能学会去仁,识利,能做决断取舍。”
也是巧了,这次历史上本不该有的东北之役,确实是再好不过的试炼副本了。
考验的不仅是扶苏的心性,还有三点。
“用人之能,外交手腕,还有对待叛逆的态度……”
眼下,扶苏应该在去往辽东的路上了吧。然而他要面对的情况是,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在短时间内,扶苏必须在杨端和的指导下,认识手下的都尉们,进而了解他们的才干:谁可靠,谁冒进,谁胆小,将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是考验用人之能。
盛夏时节,大军出征,抵达箕子朝鲜后,扶苏要学会如何对待这个边境小国。当然也可以一路打过去,但最好的选择,是恩威并施,逼迫朝鲜服从,让秦军通过,并提供衣食,毕竟此朝鲜非后世朝鲜,乃是殷商后裔,华夏一脉。这是考验外交手腕。
到了沧海,面对曾参与刺杀秦始皇的小邦,面对流亡的反秦人士,皇帝的命令是:屠之!能否狠下心来,执行秦始皇的意志,残酷毁灭那些“叛贼”,也是一项考验。
以上几点,若扶苏统统都能通过,或能洗刷自己给秦始皇留下的糟糕印象,得到父亲认可,在这场已然开始的夺嫡之争里,独占鳌头……
“若公子不能呢?”
听到这里,在感慨自家良人对皇帝之心揣度如此细致的同时,叶子衿亦抬起头,问道:
“若他有杨端和,良人二人为羽翼辅佐,还是飞不起来呢?”
她对公子扶苏的命运并无半分关心,她关切的是,那在皇帝眼中,坠下深渊的鹰之子,会不会将黑夫也拉下水……
黑夫沉吟了:“经不起这考验,他就不是真正的鹰,而是一只鸡,被错误放到鹰巢,让它在高峰上看到远景,却没有居于高峰的力量。”
“若真如此,对陛下而言,与其让它一生在风中痛苦悲悯,还不如,让它直接跌落,永远失去做鹰的机会!”
他拉住妻子的手,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陪他一起摔死!”
叶子衿亦还以一笑:“那是自然,良人当然不会!”
……
午后的闲话告一段落,儿子们在大声喊母亲,原来是竹马被这两个小祖宗玩断了。
叶子衿要出去带娃了,但在她出去前,黑夫却又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
“嗯?”
“我刚开始与你说的那个故事,塞北的鹰鹫,虽然只抚养一只雏鹰,但最初时,却并非只产一卵。而是在几只雏鹰中,挑选最强壮的那只养活。因为塞北荒芜,食物有限,只能喂饱一只,你可知其余雏鹰的下场?”
叶子衿叹了口气:“莫非,它们都被那最强壮的小鹰挤下悬崖摔死了?”
“没错。”
黑夫颔首:“对鹰而言,骨肉相残,从出生便已经开始。但生于帝王之家,可比生于百丈鹰穴,凶险千倍!一只鹰因不能展翅摔死了,立刻,就会有无数只雏鹰站出来,向陛下展示它们的羽翼!”
“鹰飞于天,而鸡栖于埘,看似高远,但也残酷。”
叶子衿有些感慨,目光看向庭院中,无忧无虑的两个孩子。
“在妾看来,雏鹰不如雏鸡呀,至少雏鸡,可以在鸡窝里自由自在地玩耍。”
黑夫摇头:“但鸡或被鹰所掠,或被人所杀,纵然长大,也朝不保夕,你希望你的孩子是任人宰割的鸡么?”
“若是我的孩子。”
叶子衿看着院子里,嬉戏玩闹的两个儿子,眼中满是母性慈爱。
“我不愿他们做不得不残害骨肉,不飞就动辄摔死的鹰,也不愿意他们做任人宰割,不能主宰自己性命的鸡。”
黑夫奇道:“那你希望他们是什么?”
叶氏笑了,像个小女孩,她朝黑夫行了一礼,深衣如墨,脖颈修长,像只优雅的黑天鹅:
“妾愿他们是高飞的鸿鹄,箭射不到,鹰捕不着,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