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你可知道,那一日秦始皇过临淄,我观其车驾,作何想么?”
那是三个月前,秦始皇结束了薛郡泰山封禅,抵达临淄的情形,田荣记忆犹新,他当时只记得自个咬牙切齿,哪知道田儋在想什么?
田儋无奈一笑,公布答案道:“我见那秦始皇威风赫赫,所到之处,众人无不顶礼膜拜,连我也不敢触其锋芒,于是乎,当时心中便响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田荣追问。
田儋虎口的血依然没止住,他却将压伤口的白布取下,狠狠扔到地上。
“我想的是,太阳未落,群星难现,就好像始皇不死,则这硕大天下,谁人敢公然反秦?”
……
齐地其他郡县豪贵震慑于胶东诸田在秦始皇帝威势之下,尽遭迁徙,无丝毫反抗余地,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胶东官府内,黑夫郡守和他的幕僚们,则在为诸田迁徙后,空出来的大片田宅欢欣鼓舞。
郡守府吏员们皆相庆曰:“夜邑田氏去之半载,而夜邑大治,陛下称善,如今胶东诸田皆去,吾等大有可为了!”
胶东是郡县制国家的一部分,连县令要由皇帝直接任免。然而,在县以下的基层,如乡、亭、里等,因为空降的秦吏不懂方言,只能由当地豪贵、宗族推举出乡三老、亭长、里长。官府的统治基础十分薄弱,皇权只局限在县城墙垣之内,难以下乡。
随着黑夫的到来,这种情况慢慢得到改变:与官府合作的姜齐旧族,公学里毕业的数十名弟子,填补了秦吏治理地方的空白。这个春天,官府的力量,随着《二十四节气歌》和已在公田里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堆肥沤肥之法,慢慢向底层传播。
唯一的障碍,就是占有大量土地和生产资料的诸田了……
如今这些顽固的大族,黑夫轻飘飘几句话,便使之尽遭迁徙,这就像是陈旧屋子里的器具一股脑扔掉,可以重新装修规划一番。
但首先让官吏们苦恼的,就是分地。
这年头,财富形式大多是土地、房产,奉旨迁徙的诸田富豪,只得贱卖土地房产。但是,谁来买田呢?
在秦朝,是禁止土地兼并的,故除了官府,谁都没资格买田!
这是一笔强买强卖,黑夫让管金布的曹掾出了一小笔钱,便将诸田的数十万顷良田低价收购,而后分给流离失所的无地闾左。
和半年前夜邑发生的事一样,这次,全县无地的闾左踊跃报名,很快,几乎所有人都拥有了土地。
这样,赤贫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官府控制的人口激增,而诸田豪门的巨额财产,则在这个迁徙变卖的过程中被强行“均富”了。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黑夫暗道:“没想到我这胶东,居然用这种‘打土豪分田地’的特殊方式,实现了暂时的均田……”
胶东的土地矛盾瞬间缓解,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再是大地主占有土地太多,使得闾左庸保无地可耕。而是出现了田亩还剩下不少,胶东却再无一个无地之人能来认领土地,只能划为公田,但公田也需要人来种啊。
此外,如今胶东欲改农闲煮盐为农忙时的晒盐,虽然节省了燃料,提高了产量成本,却无形中需要更多劳动力,再加上平度等地的矿山咎待开发,劳动力缺口至少有几万!
“或许可以从外郡招募?”陈平提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
这是七国竞争时的老招式了,当年魏惠王就问过孟子:寡人之为政,明明这么好,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那时候的情况是,关防不严格,哪个国家百姓过得好,其余国家的人也会迁徙过去,用脚来投票。
虽然秦朝不允许轻易迁徙,但那是针对有地农民的,对于闾左雇农商贾而言,禁止他们移动,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活路。所以去邻郡招揽闾左贫民,或是个不错的主意,肯定会取得效果。
但黑夫知道,这件事,效果再好,也不能干。
“若我是一国之主也就算了,大不了被邻国骂一通,兵戎相向,却奈何不了我。可如今我只是一郡守,朝廷还在上面压着,没有皇帝允许,公然从邻郡甚至全天下招揽人口,你想干嘛?”
黑夫心中暗暗吐槽,同时否了陈平的计划,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少海对岸的一个地方……
他指着那个海岸线曲折的半岛道:“我听说,在箕子朝鲜以南,有一些小的濊人夷邦,不是秦地郡县,却距离胶东不远,那有不少人,若舟师海船能想办法过去,或可将彼辈青壮带至胶东为奴为婢,以补劳力之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