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和陈力泉屋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时髦衣服。
“你……你和泉子不会是在卖服装吧?单位可不允许啊……”
可洪衍武见她有点担心,却避而不谈这个话题了,并没有给她确实的答案。
“哎,你别那么惊讶啊。算了算了,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吧。反正都是合法收入,你尽可放心就好。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咱们还是先谈谈在我能负担起的情况下,咱们应不应该吃这顿饭的问题吧。”
水清没去刨根问底地追查洪衍武的金钱来源,这是对他的信任和包容。
但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态度,这方面她很执拗。
就理所当然的说,“当然不应该。无论怎么样,奢侈和浪费都是不好的。艰苦朴素,勤俭节约,才是正确的。这是明摆着的,还用问吗?”
只是她压根就没能想到,接下来洪衍武竟会以多么充足的理由反驳了她。
“那你可就有点武断了。首先来讲,奢侈和浪费这个定义是靠什么来判断的?你看看这里,有外国人、有干部、有大学生,难道来这儿吃饭的人,他们都是奢侈浪费的?又或者他们的身份就比咱们高贵一等?他们吃得,咱们就吃不得?”
“这……”
水清不由卡壳了,但她也算才思敏捷,很快想起那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那人家也没超出需求啊?不像你这一气儿要了这么多菜,吃不了不就都剩下了?”
可这个一点没难住洪衍武。
“你怎么忘了,我今天可是带了两个饭盒装的那些蔬菜丝。如果吃不了,咱刷刷饭盒带回去就得了,我和泉子在外吃饭向来都是这样的优良传统。从没糟践过东西。”
确实,这年头不讲究打包。
要跟剩下东西不好意思带走的其他人比,洪衍武这样做,才是真正的不浪费。
水清是真没话说了,而洪衍武却才刚起个头呢。
“其次来说呢,我觉得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这两个词儿并非是褒义词。因为这两个词意味着客观条件的不允许,带着股子被迫降低要求的委屈劲儿。”
“不说别的,咱们就说吃。过去物资匮乏的年月,不多的食品都只能用票证控制,平均分配。就是想不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行吗?可对正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对需要营养的病人和孕妇来说,这难道是好事?难道一旦我们的物质丰富了,社会经济转好了,这还应该提倡吗?”
洪衍武一边说,一边应景地从盘子里拿过烤肉串,用叉子分头撸晓影和水清的盘子里。
眼看着晓影吃得分外香甜,水清也确实无言以对。
而洪衍武还在滔滔不绝呢。
“……从生物机能的角度来讲,人需要补充营养。如果营养不够,人就会生病。所以凡是人们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吃点好的其实一点不过分。吃饭总比吃药强吧?我觉得需要有所控制的情况,只能是两种。营养过剩避免肥胖,和吃不了扔掉的浪费。”
“咱们不妨再回过头来想想,当初提倡这两个词儿的初衷又是什么呢?难道不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盼望能忍过一时之苦,去创造出更好的生活吗?难道不是为了求得有朝一日不用再艰苦,不用再节俭吗?难道社会主义就意味着这两个词吗?那为什么改革开放又直指改善人们生活,要让大家富裕起来?”
说真的,这些道理全是水清从未曾想过的。
此时,洪衍武在她的眼里已经无异于一位哲学家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偏偏洪衍武语气又忽而转为了温柔。
“清儿,我还想再问问你,你认为我对你感情深不深?我又该怎么表示我的感情?咱们三个人之间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他在孩子面前突然提到这个,让水清颇为不好意思。
可见他问的既执着又认真,也只能难为情地小声回答。
“你……你对我和孩子好,我都能感到,咱们……咱们以后当然是一家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洪衍武笑了,立刻顺理成章的说。
“……所以说啊,我的责任就是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让晓影成为最快乐的孩子。这种幸福和快乐是包括物质和精神双方面的。吃一顿饭又有什么?在我看来,真感情就是为对方付出。不求回报的付出。而所有的付出里,首当其冲就是物质。”
“假如一个人嘴上如何在乎对方,但又不给对方花钱,这算是什么?同样的,反过来说,你们俩能毫无负担地接受我的照顾,也就等于接受了我的情谊,承认了咱们的关系。你们如果介意,甚至拒绝我的好意,反倒会让我难过。对不对?”
“是的,我知道你不在乎物质,更看重感情。可物质毕竟能改善生活,同样是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只要能让你们过得好一些,我也会快乐的。甚至你的父母亲人,我也会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难道今后我还不能孝敬自己的岳父岳母了吗?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当然,话说回来,过日子过得是个心气儿,再好的物质生活也得跟着心情转。精神还是高于物质的。如果你确实不喜欢我为你花钱,那你喜欢过什么日子,我就陪着你过什么日子。我要的毕竟是你真正的开心和快乐。”
至此什么道理几乎都被洪衍武讲透了。
嘿,无论愿与不愿,水清都只能投降认输。
“哼,就你有理。反正……反正我是说你不过你的……”
而见她那一脸悻悻然的意思,洪衍武也感到有点好笑,便又开始逗她。
“清儿啊,咱们在外一起吃饭,就别不高兴了。实在要不行,你就学学孩子,化悲痛为饭量。你看咱晓影多想得开?”
说着他又给水清盘子里捞了些缶闷鸡,嘴里跟念咒似的念叨。
“……吃吧,吃吧,多吃点。吃了这顿定亲饭,你就是我的人了……”
这时水清看了看已经把脸吃花了的闺女,终于没忍住,彻底乐了。
虽然又恼恨地掐了洪衍武一把,可眼里也全是笑意。
“你怎么这么能贫呢。”
可偏偏她这句抱怨,却也让洪衍武不觉一愣。
因为水清这副小女人的神情,竟然一瞬间与“糖心儿”样子重叠起来,让他心里突如其来泛起了苦涩。
仿佛过去,“糖心儿”也是这么说过他的。
曾几何时,他和“糖心儿”也是在这里吃过饭的。
好像同样也是点的这些菜。
至于位置……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偏厅之外找去,结果一眼就痴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竟然偏厅之外就是过去坐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