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那每天就得靠厨工,用冰夹子把一块厚四十厘米,一平米大,重四百斤的整冰抬进厨房去,然后砍成六至八块。
之后呢,再用刀铲平,撒层盐,码进一米二的木桶里,用来保存食材。
而张大勺在这个活儿上还有额外要求。
说生肉不能直接放木桶里碰着冰,必须得把肉放在小坛子里,再把坛子放进木桶。
另外坛子和坛子之间还不能挨着,得铺上碎冰塞实了,还得拿冰盖上,这才算过关。
看看,多这么几句,这工作量一下就多了近乎一倍。
除了“上冰”,厨工还要砸煤。
每天都得把要烧的煤砸成“手把块儿”,大概是核桃那么大。
大了煤不易燃,生火就得奔一个钟头去了。
要小了,烧灶火力不旺,那也不行。
烧完后,还要掏炉坑。
掏出来的东西先不能倒,必须要把煤渣子筛出来才行。
这也是“张大勺”的要求。
他倒不是为了省煤,而是因为煤渣再烧时,没烟没煤味,最适合烙饼什么的。
但这些还都算不上麻烦,顶麻烦的是按照张大勺的要求,收拾那些灶台上的家伙什。
过去烧煤的灶,特讲究,一个主火眼,两个次火眼。
主火眼炒菜,次火眼一个“焅菜”,一个架汤锅。
所谓厨子“炒菜三把勺”,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正经手艺勺口多半指着高汤,所以不带汤锅的,肯定是野厨子。
那么可想而知,“张大勺”和华英两位师傅,一人一个灶台。
而且他们做饭的时候又不让旁人进来,做不到厨工候在左右,随刷随用。
那一顿饭做下来,得用多少锅碗瓢盆?
最关键的是对灶台洁净程度,“张大勺”就跟有洁癖似的,根本容不得半点疏忽。
每天都得摸一把,要有油有灰,绝对吹胡子瞪眼。
可当时日用化工品还没发展起来呢,刷锅都靠开水和碱面,难度可想而知。
但这还没完呢,甚至就连码放调料的顺序,也是固定死的,决不能错一点。
“盐糖味之素,料酒酱油醋”,必须要按颜色“由浅到深”,由稀到干的顺序摆放。
他说为的是不让颜色浅的盐糖,被颜色深的调料所污染。
所以说,以此类推,这些的琐碎的要求林林总总汇聚在一起,那是一般人伺候得了的吗?
那是既要求手脚麻利,要速度,还得一丝不苟,保质量啊。
于是刚开始干的时候,洪衍武和陈力泉就必然手忙脚乱,颠三倒四。
结果他们就净听“嗔嘚”了。
必须得说,张大勺骂人的本事的实在挺了不得。
骂你带脏字啊,那是他脾气好的时候。
脾气不好反而不带脏字儿了,他改损人。
所谓损人,是采用虚实掩映之法,烘托旁衬,旁敲侧击,于要紧处只一语便得,宛如杀人于咽喉处着刀。
他越要骂你越要原谅你。
只有这样的骂法才能显得他所骂的句句是真实确凿,让你羞臊到无以言对之地。
就比方说了,活儿干的不满意,他就能这么说你。
“人的手怎么能干出这样的活儿来啊?瞧瞧,不光没走心,压根就没长脑子啊。对对,就别解释了。我知道,你们也和很多人一样,不是故意不好好干,只不过是习以为常。对吧?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干净,多脏多臭也能忍。可别人未必和你们喜好一样啊?”
此外,他骂人还喜欢正话反说,喜欢给你设埋伏。
比如当你重复犯错,他就故意问你,“哎,有句俗话怎么说的,什么泥,怎么上的墙来着?”
再比如嫌你手慢,干得笨,他又成心问你。“哎,有个成语你知道不知道啊?就是形容一个人挺笨,永远也教不会的。”
这样不但可以使你难堪,还可以加深他骂你的力量。
你要一个不留神,没把住嘴,真要说出“烂泥扶不上墙”或是“愣头愣脑”、“呆若木鸡”,这样的词儿来。
那你完了,他就更逮着了。
当时肯定是拉着长音“噢!”一声,然后就特客气地对你说。
“嗯,年轻人不错,有文化,懂得挺多。这就是言传身教啊。谢谢啊,看着您,我才是真明白这个词儿了。”
那是针针见血,刺痛你的面皮啊。
难怪别人受不了他的腌臜气呢?
遇上这么一位爷,那绝对是一辈子的阴影。
实打实的说,这种痛苦并不仅仅在于“张大勺”所施加的折磨,也在于要强行压抑住自己,时刻想掐死这老家伙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