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门,那点幽暗的亮光此时已经不再那么恐怖了,反而在这漆黑的冰冷的雨夜,显得格外温暖舒适。
渔夫透过那盏光,仿佛看见了干燥的被窝,暖和的热酒,还有一小盘下酒的萝卜干。
这样的诱惑,对一个没了鞋,走了大半天,现在还站在大雨中疲惫不堪的人,是致命的。
渔夫慢慢地,犹犹豫豫地走进了城门。
“他进去了!”源博雅实在是个合格的听众,在叶王刚刚停下来喝口水的当口,立刻很给面子的惊呼出声。
白兰则托着腮,用两根手指旋转着一朵桔梗花——她刚才听到一半,跑去院子里摘下来的——闲闲地点评道:“这样完全是找死吧。”
叶王看了她一眼:“因为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尽管每天晚上罗城门上都会亮起灯光,但是到那个雨夜为止都没有死过人,甚至没人受伤。就连那个受到惊吓的贵族,还有他的两个仆从在生过一场大病后也痊愈了。”
“在那之前,”蓝紫色的花朵在纤细白皙的指尖快速转动,化为一片明亮的蓝紫色,白兰若有所思,“那意思就是之后有人死了?”
“嗯。”叶王点点头。
渔夫走进城门,站在木质阶梯的下方抬头朝上仰望。
因为阶梯构造的缘故,他没办法一眼看见顶层部分,但是却能看见比站在外面时更加清晰明亮的光线。
还有一侧墙壁上晃动的人影。
头顶上,有人在说话。
“哎呀!”源博雅再次惊呼,两只手握成拳头攥得紧紧的,瞪大了一双干净的眼睛。
发现有人,渔夫想起那条说罗城门上半夜有人幽会的传闻,心下倒是更为安定。
如果对方是不错的人的话,说不定能讨杯热茶喝。
抱着这样的想法,渔夫朝楼梯上走去,而且为了提醒上面的人,他格外加重了脚步声。
结果走到一半,楼上的人似乎没发现渔夫,传下来的声音倒是越来越清晰。
是那种声音。
“哪种?”源博雅傻里傻气的追问。
结果七岁的叶王顶着一张秀美又稚嫩的脸庞,淡定从容地告诉他:“就是男女做那事的声音。”
源博雅长呃一声,反倒脸红了,连忙摆手示意叶王继续说故事。
叶王好笑地望了他一眼,不要说脸红了,连音调都不带变的继续说道:“渔夫也分辨出了那声音,所以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
幽会时礼貌打扰别人的话,运气好还能讨杯热茶喝。
但在别人做那种事扫人兴致的话,可能就会被热茶扑个满脸。
渔夫这样想着,又原路退了回去。
他本想等上面人完事再上去凑凑运气,没想到在下面等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居然停了。不光停了,还出现了月光。
渔夫高兴坏了,立刻把头顶上的人和灯光全抛在脑后,接着月光继续赶路。
“不是没什么事发生么?渔夫都没有打扰到别人幽会。”源博雅说着,突然松了口气,同时松开了拳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果然还是情人半夜幽会吧。”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一个男人死在了罗城门外面。”叶王淡淡道。
死去的还是个贵族,尸体就在罗城门脚下,被早起的人发现。
发现的时候,尸体身上只盖了一件单衣,衣服下面赤|身|裸|体,十分难看。
“而且死去的男人被挖走了心脏和眼睛。”望着源博雅发白的脸色,叶王十分坏心眼地补充道。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着玩弄一把檀木扇的晴明终于开口询问:“在那之后,罗城门上的灯光还出现过吗?”
“当然了,自那以后,罗城门上每晚依旧有黯淡的烛光亮起,差不多就是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不久亮起的。只是从那名贵族死后,再也没有人敢在晚上靠近罗城门,包括那名渔夫。听说他得知罗城门下发现尸体后,当即大病了一场,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好起来。”
“到现在也没有抓住凶手?”这次问话的是白兰。
叶王摇了摇头,将那朵被白兰丢弃的桔梗花捡起,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端详:“而且,在那名贵族之后,每隔三天都会有一具新的尸体出现在罗城门脚下,发现的时间都是在早晨。到现在为止一共三位死者,都是男性,贵族平民武士都有,尸体全是赤|裸的,被挖去心脏和眼睛。”
白兰瞥了眼沉思的晴明:“这算是灵异事件还是人为的?”
“阴阳寮已经派人去检查了,回报说罗城门顶楼上有强烈妖气残留。”说到这儿,叶王停了停,突然露出狡黠的目光,盯着晴明说道,“所以师父派我来通知师兄,说你的物忌该结束了。”
“……”晴明重重叹了口气,捂着额头叹息,“我就说你今天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叶王笑得特别得意,像只小狐狸:“师兄你的物忌都犯了一个月了,是时候为师傅分担解忧。”
看来晴明躲懒躲得他师傅贺茂忠行都看不下去了,把这件事扔给自己的得意弟子解决。而且似乎是怕晴明再想法子推脱,特意命叶王跟在他晴明师兄后面“学习”。
得知这个命令后,安倍晴明才真的苦笑起来,扶着额头再次叹了口气:“既然是师父的吩咐,弟子自当听从。”
“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那就今晚吧,今晚便去罗城门一瞧。”
这种有趣的事,白兰是说什么也不会放过的。
鉴于她上次烧了蛇妖(清姬)的壮举,晴明劝阻了几下没劝动后就没有强求。
至于源博雅,晴明主动开口让他不必同行,让这位老实的好人偷偷松了口气。转念又觉得其他两人都去了,只有他不去还十分庆幸,到底心中过意不去,便坦言表示自己害怕,但若是真的有需要,让晴明千万不用客气。
源博雅是这样说的:“反正我相信有你,叶王,还有白兰小姐在,我是不会有事的。”
看样子白兰玩弄火焰的那一幕也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接把她跟另外两名阴阳师相提并论。
安倍晴明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既然决定要去,叶王便没有回家,招出一名式神派去跟麻仓家说了一声,自己在晴明家中待了下来。
白兰寻了个没人的空隙,询问他打算怎么办,她十分好奇知道了自己将来会被麻仓家杀死,叶王到底会怎么做。
人小鬼大的小男孩停下整理符咒的动作,垂眸沉思片刻:“其实我还没想好。”
白兰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当然是从现在开始就培养心腹啊!”
“嗯?”
白兰立刻展开洋洋洒洒的演说稿,开始从重要性、必要性和迫切性三点出发,逐条给叶王论述了心腹在手,不怕被捅的生存法则。
“你想想啊,麻仓家反水杀你,是因为觉得你疯了。如果整个家族成了你的死忠,不要说你疯了,就算你让他们死,他们都会毫不犹豫!”
叶王显然从没接触这么……危险的言论,有些迟疑:“真的可以吗?他们又不是傻子。”
“那就是你洗脑不到位。对待下属,可不能一味的压迫,要有松有紧,全方位下手,从弱点入门,打一个棍棒给一个甜枣这是最基本的,进阶便是雪中送炭让他感激涕零,最高级的是让他把你当成自己的信仰,心中的神明。到时候……”
或许你让去他弑杀真的神明,他也会毫不犹豫。
最后这句话白兰没有说出来,是叶王通过灵视在她心中“看见”的。
心狠手辣的银发美人笑眯眯地望着叶王,在心中对他“说”:你看,这时候灵视就很方便吧。凡事都有两面性,你要学会利用好的一面,将坏的一面扔给其他人承担,这样自己才能活得快乐又轻松啊!
亦如当初白兰鄙视叶王灵视不能杀人时的感觉,这次,叶王同样在她的指点下茅塞顿开,恍然大悟,深觉她说的很对。
无意中被给了甜枣的叶王一无所觉,望着白兰的眼神都温暖许多,已经完全不在意之前她嘲笑自己被杀翻船一事,心中充满对指导的感激。
白兰笑嘻嘻地接受了这份感激,扭头看向院子中的桔梗花,在心中感慨: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我已经年纪不小了。”身边的小孩郁闷地嘀咕了一句,白兰回头,发现叶王居然撇过头去了,幼小的耳廓微微发红。
哎呀,这样一来还真的有点可爱了呢。她心想。
随后发现,叶王的耳朵彻底红了。
下午的这番对话,让白兰和叶王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晚上前往罗城门的时候,晴明都发现了这一点,笑了一下:“我错过了什么吗?”
白兰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教坏了他师弟,于是笑眯眯地回答:“你自己去问叶王吧。”
结果很明显,晴明什么也没从叶王那儿问出来。
第一次被师弟用灵视作弊,堵得开不了口的晴明望着走在前方的银发姑娘,看着她快过肩的长发随着欢快的步伐左右晃动,脸上的笑容在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加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