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匝匝的人群,“今儿是九月十九,是观音诞呢!这些大概是远处过来到云门山广福寺烧香拜佛的信众。”
傅百善岔开了话题,心里却在想刚才站在船板上衣饰华贵的女子到底是谁?
她天生六识就比常人聪敏些,与母亲说话时突然就觉得有人正盯着她看,就如隐藏在茂密草丛当中的毒蛇,阴冷滑腻饱含恶意地吐着蛇信子。但当她回头细看时,却只看见那女子幂蓠下清秀下颔上一抹鲜艳的红唇。
马车轱辘时急时缓地向前走着,车头上的一对明角灯不住晃荡。九月已是秋季,路边的树木多呈金黄褐红,雀鸟拖着长长的尾翼从树梢上惊慌掠过。田坎里的农人顶着日头,佝偻着身子正在辛勒拾掇作物,有三两孩童左右玩闹嬉戏,好一派恬淡乡野风光。
宋知春靠了窗沿叹道:“明年这副景象大概就见不到了,你爹在家时曾对我说,为强御海防杜绝民寇勾结,朝庭已下令让这些百姓全部内迁,这些上好良田怕是从此之后就要荒废了!”
正啜着茶水的傅百善一惊,“这不是因噎废食吗?与倭寇有瓜葛的毕竟只是少数,怎可将成千上万计的百姓驱逐家园强行内迁?”
宋知春就狠狠摁了一下她的额头,“朝庭大事自有那些个吃俸禄的大人们去操心,你再象上回那样说是到魏姑娘家里小住,结果却偷摸到羊角泮杀寇贼,受了伤回来还不敢声张,你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关在屋子里!”
傅百善见亲娘动怒,连忙伏低做小,一路插科打诨不提。待得第二天车到云门山脚时,果然见得游人往来如织。卖吃食的,耍把戏的,兜售小玩意的,看热闹的把一条官道挤得错不开身子。
宋知春见天色尚早,一行人连日赶路都辛苦得很,加上自家行李众多行事多有不便,干脆让陈溪找了家驿站让大伙休息一晚。莲雾小孩心性,在船上憋闷久了老早想出去松乏,就撺掇着众人到云门山广福寺里去烧一柱平安香。
陈溪做为大管事要照看行李根本就走不开,宋知春对于神佛一事向来嗤之以鼻不屑于顾。恰好顾嬷嬷提出也想出去看看,于是傅百善就带了两个丫头跟着她并一个赶车的把式就出发了。
民间相信观音是在农历九月十九得道,传说她在人间成就一切事业之后,是在这一日脱凡胎,经东海普陀洛迦山,转向中原开始其普渡众生之生。因此,又以此日称为“观音挂璎珞日。”
广福寺座落在云门山南麓,寺座西面东,东临钟鼓二山,西座八仙之台,南有观音之洞,北据劈山之峰,古来即是四方信众朝拜之地。
傅百善一行步入寺中时,香烟缭绕梵音吟唱。众法师刚刚诵完《地藏经》,正在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顾嬷嬷肃了面目双手合什,跪在一个蒲团上跟着诵读,“……惟愿十方善信,同得无上法益,转辗相告护持正法,增隆海会,种无上菩提于深海,断重霾迷雾于一夕……”
隔着重重香雾,一个女子动了动跪得酸痛的双腿,抬头就看见殿角的傅百善正闭着眼睛诵经,面容恬静秀美,就如堂上供奉的菩萨一样安详俯看众生。
女子想起往日那些羞辱与不堪,忽然间一个念头就浮现在心头,象毒蛇一样噬虐着阴暗的心肠。女子面目渐渐扭曲狰狞,趁了众人诵读之时,却退着出了大殿。斑驳的阳光射在她鬓髻上斜插的一只累丝金点翠嵌宝衔珠雁钗上,映出刀剑一般的寒光。
殿门外高大的广玉兰树下,几个身形精壮干练的仆从正在默立待命。带着幂蓠的女子抚了抚腕上碧色莹莹的缅甸翡翠玉镯,嫣红的嘴唇微张,“出门时,我义父是不是吩咐过你们,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
为首的仆从躬身行礼,一股军旅之人才有的彪悍之气油然而生,“出来时主子吩咐过,但凡是小姐的话我等一概遵循。”
女子得意地扬眉一笑,红唇一张露出点点贝齿,“那好,这大殿里头有个穿茜草碧衣裳,系米白细罗裙的丫头是我的仇人,你们去杀了她,她身边老的少的一个都不许留!”
那为首之人名为仆佣实是护卫,闻言有些迟疑,“……今日可是观音诞……”
女子猛地一转身,尖利的发梢差点甩在那人的脸上,细廋的双手几乎痉挛成爪,白色幂蓠下秀气的脸颊近若疯癫,嘶哑低喊道:“你不愿意去,那我就回去跟义父说,让他重新派个愿意听话的来!”
护卫一惊,心知依这女人的手段必定是说到做到,只得敛下脸上神情单膝跪下求饶,女子脸上便浮出些许自得。片刻之后,就见护卫带了另外两人出了殿门,几个呼吸间就隐入了如潮水般涌动的香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