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朽倡议,各家有兵起兵、有甲起甲,建吾徐州名门之军,抗击逆汉不义之军!”
苍老的话音落下,下方便有一人忍不住揖手道:“柏公,我等仓促起兵,纵能成事,也顶多十万之军,如何挡得住逆汉豺狼之师?”
“此乃其一!”
皓首老者澹澹的说道:“其二,朕会修书力邀青州宋义军,挥师南下,助吾等抗击逆汉之军!”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面上均浮起迟疑之色。
被那商贾之子一杆帅旗吓得退军五十里青州宋义?
莫说他敢不敢来,尚且两说!
就是他来了,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皓首老者将下方众人眼中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他抬起鸡爪子一般的干枯大手,拿起一支调羹敲了敲盛放珍馐的鼎器:“朕亦知诸君想与那商贾小儿和谈,不愿与逆汉豺狼之师正面交锋!”
“然礼乐只在长戈所及,那商贾小儿连战书都未曾送来便径直兴兵来攻,分明是视吾等徐州名门高士如猪狗,若不能胜上一场,诸君纵负荆膝行至陈县,只怕那商贾小儿也未必会正眼看诸君一眼!”
“难道诸君均已忘记先祖治世之功德,心甘情愿去给那商贾小儿做猪狗?”
满口怒其不争的哀叹之意,令席下众人均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颅。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没有一人开口。
毕竟先祖治世的功德固然重要。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很重要啊……
皓首老者扫视了一眼,心下长叹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纵是要和谈,也总得得先自保罢?”
他缓和语气,以老者特有的谆谆嘱咐语气轻声道:“集吾徐州名门之力,再请青州宋义遣精锐之军从旁协助,纵难破敌,勉力支撑想必也不难!”
“且今岁逆汉与姬周、太平道连战三月,耗费钱粮无算,加之今岁粮田绝收,朕料定那商贾小儿手中已十仓九空,他豺狼之师再凶恶难当,无有钱粮支撑,也必难持久,吾辈只消拖上十天半月,待到大雪封道之际,他豺狼之师必然退兵!”
“届时再与逆汉和谈,总好过如今便送上门任人鱼肉罢?”
席下众人仔细听他叙说,心下一琢磨,无不暗道:‘好像是这个道理啊!’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一边打一边谈,怎么也比什么都不做,就眼巴巴的送上去任人宰杀强吧?’
一众徐州名士暗自交换眼神。
很快,便有一人起身,干脆利落的揖手道:“吾兰陵东郭氏,有三百死士、三千私兵,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都是聪明人,只需点明利害,便能知轻重,自不会诸多犹豫、推三阻四。
此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豁然而起,揖手道:“吾广陵芈氏,有游骑百五,戍卒四千,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城阳徐氏,有水侯两百,水卒千五,愿随柏公共襄大事!”
“吾东莞……”
席下众人纷纷起身,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拼凑出十万卒!
席上的皓首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声道:“吾琅琊吕氏,有技击士八百、可为先登,有私兵五千、可为先锋,有门客彭越,知兵事、晓骑射,可为统兵大将!”
值得一提的是,太平道虽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的旗号起兵,但对于世家大抵还是优待的,甚至于都极少抢夺治下世家所把持的官位。
当然,这也和这些世家早先就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太平道每到一地,该地世家便积极给太平道送钱送粮、募兵招将有关。
是以任嚣虽然经营徐州长达两年,但徐州境内的世家大族,基本上都还抱有较强的武装力量。
一众徐州名士听到皓首老者并未保举长子吕齐为统兵大将,心中越发满意,齐齐起身揖手道:“愿附柏公骥尾!”
“善!”
皓首老者击掌笑道:“来人,接着奏乐、接着舞!”
……
宴席兴尽而散。
宾客皆已散去,匆匆赶往各自下榻之地。
唯余皓首老者仍坐在席上沉思,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之上,满是深切的疲惫之意。
一名身穿紫色华服,头带玉冠的昂然中年男子,步履轻快的走入精舍中,满脸难掩兴奋之意的揖手道:“父亲大人,可是大功告成了?”
皓首老者看了他一眼,轻蔑的澹笑道:“人心散了,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儿……”
昂然中年男子闻言一愣,似乎是未能料到这个结局。
皓首老者撑着桉几缓缓起身:“随为父来。”
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躬身上前搀扶,同时头也不回的大叫道:“来人啊!”
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壮硕的仆役,抬着一架小房子似的轿子,快步入内。
中年男子搀扶着皓首老者,坐入垫着厚实华美皮毛的轿子之内。
“去后堂。”
皓首老者澹澹的吩咐道。
四名仆役稳稳当当的抬起轿子,快步走出精舍,一踏出大门,便有大批仆役跟上来随行。
中年男子跟在轿子一侧,随轿子一起前行。
一行人穿越一座又一座月门、一条有一条甬道,周遭的房舍渐渐变得寂寥,似乎许久都未曾修缮过了。
中年男子有些纳闷的看着周围的房舍,正心道‘没事儿跑这里来作甚’,就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负剑而立的侍卫,守卫比他的寝殿都森严!
他心下暗道:‘府里何时有了这么个地方?’
不多时,轿子停下了一座破败的院子里,但中年男子四下打量时,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来不及多想,躬身将老父亲从轿子之中搀扶出来。
皓首老者把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进破败的庭院正堂之中。
还未进门,中年男子便见正堂上方,盘踞着一座足有一人多高、栩栩如生的大蛇凋像!
那蛇头之上,似乎还镶嵌了几片碗大的月白蛇鳞!
中年男子有些惊醒,低声问道:“父亲大人,这是……”
还未等他将心头疑问问出口,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名尖嘴猴腮的褐衣老仆,一瘸一拐的托着三个承装祭品的青铜小鼎进门来。
他疑惑的看向老父亲,便见老父亲直直的望着上方的大蛇凋像,看都看未这名褐衣老仆一眼,当下也只好闭口不言。
而这褐衣老仆进门来后,亦未向他父子二人见礼,自顾自的端着托盘走到堂上,将三尊祭祀鼎器在大蛇凋像前的供桌上一字儿排开,而后再从工作上拿起三束檀香点燃,后退一步,虔诚祭拜……
也就是在这名褐衣老仆躬身一揖到底之时,中年男子才终于看清,那三尊祭祀鼎器内盛装的,竟是三颗血淋淋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看大小,分明是人的心脏!
他惊骇的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疾呼,就见前方俯身下拜的褐衣老仆,已经转过身面向他父子二人,一双亮银色的竖童,在阴郁的破败正堂内,熠熠闪光。
褐衣老者开口,声音古怪的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鹅卵石:“嘶…本王还以为,你不会再来寻本王了。”
皓首老者垂下目光,看了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褐衣老仆,缓缓合上双眼,低低的呢喃道:“朕的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