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84)
林雨桐赶到鄯州,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时节了。
李敬玄没来迎接,据说是病了,病体昏沉,不能前来。代他前来的是右将军王孝杰。
王孝杰紧随公主身后往营地里去,低声禀报这段时间的他代理主帅事务所做的事,“臣怕对方趁着咱们修整有所动作,一边加以防备,一边叫人给论钦陵送了信。他也回了信,昨儿才到……”
哦?林雨桐伸手要信,“你的信上是怎么写的?”
王孝杰就道,“臣叫人给论钦陵送了一袋粟米,一袋子蔓菁子粒……”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这一封是臣给论钦陵的,写好之后,誊抄了一份留着上报朝廷的。另一封是论钦陵昨儿叫人给送来的!”
林雨桐在将士的呼喊声中,含笑进了营帐。
一进去就收了笑,坐了主位!她没说别的,先看王孝杰的给对方的信,还别说,王孝杰此人,绝不是个粗汉子。他在信上说,“我知道吐蕃的军旅,勇猛如虎,数量如吐蕃的牦牛,数极众。但是呢,我们现在跟你们的情况也相当!”意思是,旗鼓相当,再战谁也别想得了好。
紧跟着他引用了一句谚语,说是‘量颅缝帽,量足缝靴’,啥意思呢?这是说人嘛,得按照头颅的大小给自己缝制帽子,得根据自己脚的大小来做靴子。
这已经是在暗示,你吐蕃就那么大的量体,而大唐的规模又岂是吐蕃能比的。别看现在一样,但咱们身后所能提供的保障,是不一样的。你肯定比不过我的!
紧跟着又说,这就好比,天降霹雳,击打在岩石上,岩石便是再大,可承接的了天怒?
这是威慑,说大唐一怒,如天降霹雳,你吐蕃再大再坚硬的顽石,也承接不住。
林雨桐就特别诧异的看王孝杰,“将军这信写的极好。”
王孝杰一脸羞愧,“臣之前也自以为写的不错,可看了论钦陵的话,臣便知道还是自大了。”
哦?林雨桐拆了论钦陵的信,这么一看,不由的就喝彩!
人家信上怎么说的呢?说是:小鸟多,但不过是鹰隼的食物;水里的游鱼多,难免被水獭所食。麋鹿长了那么多的角,但它跟谁比能取胜呢?松树百年一抱粗,可用斧子砍难道砍伐不倒?那江河哪怕宽阔,一叶扁舟不也能安然度过。青稞稻米长的漫山遍野,最后不也尽归一盘水磨。你看那星斗满天空,可只需一轮红日,它便黯然失色。一点星火,就足以烧光高山深谷。一股清泉,那源头许是能有山洪暴发。
紧跟着人家又说:你们大唐的军旅,就如同湖上的蝇群,为数是不少,但是不便于指挥,就跟那山头的云烟似得,无足轻重的很。对阵你们,就像是用镰刀对一片草,尽管收割便是了。
怎么说呢?此人不仅能征善战,还能言善辩!听听这个话说的,这个比喻比的,巧不巧?说一句妙语连珠都不过分!别说是武能征战了,就是这辩才,放在大唐的文官一堆里,是不是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林雨桐把信都给留下了,说王孝杰,“你继续给论钦陵写信,明儿叫人再送。”
是!写信容易,“可眼下这个……怎么办?”圣人不想再发大规模之战,本就是为了防守而来的。可李敬玄自以为兵力占优势,便贸然发起大战,他压根就没把大军长途跋涉而来,人疲马乏这些原因算在里面。除此以外,还有更关键的。军中很多人第一次来这里,还有许多是从南地征来的兵将,第一次来西北,根本就不能适应这边的水土。各种原因交叠在一起,最后造成了大败之局。
如今殿下打算如何?要举兵灭国,可无兵驻守,终是不能长久的。
林雨桐摆手,“不要着急,你先忙你的事。叫黑齿常之半个时辰之后过来听令。”
是!
王孝杰说的,大多数朝臣所坚持的,其实都是有道理的。灭其国,结果只能是把大唐拖入泥潭里。
这一战的目的是吐蕃对大唐的臣服!
可怎么能叫吐蕃臣服呢?论钦陵这种人便不能留。
论钦陵决定对大唐用兵,除了大唐上层权利争夺引发朝堂不稳这个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吐蕃的芒松芒赞病了,怕是病的有点重。
芒松芒赞是松赞干布的孙子,继位的时候本来就年幼,如今好不容易成熟起来了,这十年来,在朝堂上也勉强能辖制论钦陵了,可结果呢?他病了。
是怎么病的,咱不得而知。
什么病,咱更不能知道。
反正就是病了,病的很不好。而他的儿子,最大的今年也才七岁。
这就意味着很可能吐蕃就又要迎来一位幼主了。
权臣幼主,芒松芒赞比自己更急切的想要处置了论钦陵及其势力,为他儿子清扫障碍。
可怎么才能联系到芒松芒赞呢?
洗漱出来,宋献就进来了,“殿下,阿史那广平来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其实自己一直也没走出四爷的保护圈。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交代,她就想着,是事情太突然了,四爷还没来得及安排,路程太远了。他这人不是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嘴上是不会言语的。
这不,当时没言语,可随后安排了,人就上门了。
阿史那广平是安西阿史那族人,反叛的那一支被平了,可也有没反叛的,四爷给调整了。因为各种的优容,也选拔了其子弟重用,这几年哪怕回了长安,可远隔千山万水,四爷依旧能指挥西域,西域的所有事情,稍微延后一些,事无巨细的都能放到四爷的案头。
要问四爷接触不少的朝臣做什么呢?这里面就有通过吏部和堂官,为西域甄选官员的目的。那边是退路,是大本营,四爷不可能放弃这个退路的!
跟安西这样的关系,有许多人成了四爷扶持下的一方力量。就像是阿史那来往走商路,是四爷默许下的行走。吐蕃跟大唐做生意,跟大唐的商人,还心存顾虑,但是,他们从未放弃跟阿史那家族的勾连,于是,阿史那广平进出吐蕃,就自由的多。
今儿自己才到,前后不到两时辰,阿史那广平便来了。
”快请!”必是四爷给传信了。
果然,见了礼之后,阿史那广平就道,“是国公爷叫送了消息给小的!”
林雨桐就笑,“安西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呀!”
“托您的福,都好!”
刘德端了吃食进来,林雨桐叫阿史那广平一起吃,对方也不客气,在下手坐了。边上的篝火烧着,这边的酒菜摆着。
阿史那广平放低了声音,“芒松芒赞这些年依赖的一直是外戚,信任的也一直是外戚。吐蕃的国舅曲萨若跟论钦陵还有私仇……”
私仇?
“是!”阿史那广平的声音更低了,“八年前,我们奉了国公爷之命,运了一批和田玉去吐蕃。运到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年春了,当时芒松芒赞刚得了长子,我们便把玉石赠送给了国舅曲萨若。”
明白了,这个长子是曲萨若的外甥。
“论钦陵的家奴桀骜惯了的,我们故意让他们看过玉石,他们知道其价值,可转脸却见对方得了去了,当时便集结了人马去抢……混乱中,论钦陵的家奴杀死了曲萨若的长子……”
林雨桐挑眉看他,真是那家奴杀的。
“没人怀疑这一点!”阿史那哼了一声,“论钦陵纵奴行凶,而曲萨若的长子也是颇为残暴,伺候他的奴隶八成都被割耳挖眼……因为做的巧妙,没人怀疑跟我们有关。如此,两家算是结仇了!论钦陵说曲萨若的长子该杀,家奴无罪。曲萨若觉得论钦陵跋扈,你的家奴难道比我儿子更尊贵?再加上这些年,曲萨若支持赞普与论钦陵分权,由一分矛盾,而今已经变成了十分矛盾,非致对方死命不可。”
林雨桐便明白了,“芒松芒赞想除掉论钦陵,曲萨若想等芒松芒赞死后自己独揽朝政扶持他的外甥大王子,比赞普更盼着论钦陵死。再加上咱们……论钦陵没有不死的道理!”
是!阿史那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十日前,我们收到国公爷的急信,叫我们传递一封信给曲萨若,这是曲萨若送来的回信,小的没敢打开,听说您到了,赶紧给送来了。”
哦?
林雨桐一把接过来,信上的字是汉字,虽然写的不好,文词也是初通,但意思写明白了。这封信是以芒松芒赞的口吻写的,称呼呢,把自己称呼为表姑母。
这一开口,林雨桐就知道,这个合作是可行的!
而今,文成公主还活着的!文成公主是宗室女,他的父亲是李渊的侄儿,也就是说,她本是李世民的堂侄女,跟李治是一辈,算是远了一步的堂姐弟。
而芒松芒赞的身份,按照大唐的礼法,就是文成公主的孙子。
所以,这一声表姑母的称呼是对的。
信上重提了吐蕃和大唐的情分,说是太|宗嫁公主入吐蕃,是多大的恩典。又说了这些年他也有亲近之心,只无奈,权臣当道,王室遭难,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今病体沉重,有幼子无可托付。
态度表达的很诚恳,还说了,希望能派使者见自己一面,以叙骨肉之情。
林雨桐不知道这是不是芒松芒赞的意思,但是,哪怕是曲萨若假托赞普之名想跟自己联合,这事也是能做的。
她就说,“回复他,五日后,我将带人狩猎于青海湖畔……”
是!阿史那广平起身,赶紧走了。
人一走,林雨桐就起身,刘德低声道,“殿下,黑齿常之将军在外等候。”
快请!
黑齿常之是一外族将领,此次表现堪称亮眼!林雨桐亲手把人扶起来,“将军请起,此一战,多赖将军。将军之功,圣人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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