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父皇会伤心李显的离世,但是我们不会对太子如此失望!伤心是有的,可比起江山社稷,舍一个儿子又怎样?那个时候,把江山给他,你父皇心里是踏实的!你当你父皇没教他吗?你皇父教了,教他学学我这个母后,学学我的狠辣,学学我的下手不留情。可是,他听了吗?身为一国储君,人家剑指储位,他竟然顾念着情分,网开一面!这叫情分吗?你来告诉我,这事要是叫你处置,你会怎么办?”
“我会交给大理寺查,查到谁是谁。朝臣说该杀,律法说该杀,我会说念着情分,圈了吧!”
是啊!该杀而不杀,才是情分。该杀而宽恕,这是犯蠢。
武后说着就自嘲的笑了起来,“李弘不提也罢,李贤心慈手软,李显自大愚蠢,李旦平顺温和……我一生四子,却无一帝王之才!我常想,他们变成今天这样,是我没养好!我若悉心教养他们,他们不至于如此。”说着,就看向桐桐,“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又觉得这好的帝王不是养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说实话,不管是在你父皇心里还是在我心里,你的性情,你的手腕,是最合适的!你父皇总是惋惜,你不是个男儿。”
林雨桐:“………………”这话得对半听!就跟四爷把他皇阿玛的话对半来听是一样的。若是这样,那么武后现在可不止是一个母亲,她——生出了帝王心思了。
她是在夸自己,也是在拉拢自己!
自己什么都合适,可自己不是男子!但若真有女帝了,自己的性别是障碍吗?
她在给自己埋种子,在释放自己的野心!
是的!桐桐无比的确定,武后这个时候生出了做女帝的心思了。她的儿子无一合适,若要册立女儿,别说其他人,就只李治也不能答应。
她现在就是在蛰伏,在伺机而动。
用晚膳的时候,李治叹了一口气,跟桐桐说,“昨儿恍恍惚惚的,竟是梦见你皇祖母了。”
林雨桐停下筷子,想听听李治到底要干嘛。
李治就说,“儿啊,带着驸马和孩子去慈恩寺,给你皇祖母祈福一段时日,可好?”
叫自己去给长孙皇后祈福?这是要给自己找个事把自己绊住,是怕自己掺和李贤的事吧!李治要看李贤的决断,怕自己影响李贤。
林雨桐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东宫的方向,说不出什么滋味。
回府了,所有的人都感觉的到公主的不高兴。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这样的事,不身处核心,压根就不会知道大变就在眼前。大家一样过日子,坊间的百姓一样在争东论西,对谁都没有多大的影响的。
泽生坐在廊庑上等着,等着阿娘回来。一瞧见阿娘,她就撒丫子奔了过来,“阿娘!阿娘!你去哪了……阿娘!”
林雨桐接住孩子,轻轻的拍他的屁股,“有没有乖?”
嗯嗯嗯!乖了,阿耶还带儿收柿子了。
“是吗?”她抱着孩子往屋里去,问他,“收了多少呀?有软的吗?”
有啊!“阿娘给儿做柿子饼,要多放霜糖。”
“柿子饼?!”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她转移话题:“今日还作甚了?”
“阿耶带着儿念书了。”
是吗?念的什么书呀。
“念了《管子》。”
“管子上的哪一句呀?”桐桐一边跟孩子说着话,一边给孩子把外面的厚衣裳都脱了,顺势盘腿坐在地上,把孩子搂在怀里跟他说话。
泽生躺在阿娘的腿上,头和脚都使劲的往下垂,他大概觉得这么好玩,就那么跟一张弓似得这么躺着,然后跟阿娘说话,“管子说,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记住了呀?!真好!晚上不吃柿子面饼,“……阿娘给你做个蛋饼吃,好不好?”
好!嘴里应承着,蹭一下翻身起来,奔着里面就跑,“阿耶……阿耶……阿娘给儿做蛋饼吃,夸儿书念的好!”
四爷从里面出来,就见桐桐在穿襻膊,真就先下厨给孩子做蛋饼去了。
韭菜蛋饼转脸就做了一摞子来,把素炒的青瓜卷在里面,泽生抓着吃去了。桐桐跟四爷递了一个,“再吃点?”
四爷接了,“怎么?接下来是要忙什么……还是被打发出京?”
又被你猜到了!没错,“去慈恩寺去祈福。”
四爷把手里的先递给桐桐,“没吃饱吧?”
嗯!她一口咬上去,滋味难言。
四爷又给她倒水,“这是好事呀,人家嫌弃你碍手碍脚了。该出头的你已经出头了,剩下的,你得静下来看看,看看宫里接下来会怎么表演。”
就看着?
四爷就笑,“人家也只让你看着。让你看着,自然也有人看着你,你不动则已,动了,就不会只在慈恩寺里祈福了!”
桐桐狠狠的咬了一口饼,“那就看看!看看他们的戏怎么往下唱。”
四爷眼里的笑意一闪,叫了秋实吩咐,“告诉宋献,叫他找张淮,把今儿的事宣扬出去。至于公主……对外就说,公主被罚礼佛去了!”
是!这就去办。
可自家的流言还没放出去呢,外面已有传言了,说是公主被罚了。
宋献来禀报的时候,林雨桐若有所思,她不再耽搁,带着四爷和孩子,直奔慈恩寺。
孩子没来过多少寺庙,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四爷带着孩子在寺庙里转转,桐桐真就在礼佛。她盘膝坐在蒲团上,静静的,一页一页的翻着经书。远处大殿里传来僧人的诵经之声,这声音隐隐约约的,听的人竟是心也跟着沉静起来了。
寺里的和尚三车,俗家身份是尉迟敬德的侄儿,这会子公主来了,他被打发来支应。
此人很奇葩,出去讲经必须得美食美酒和美人,缺一不可。这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和尚。
泽生很喜欢这大和尚,天冷了,雪下来了。
早早的,泽生起来就抓了谷子洒在地上抓雀儿去了。四爷和桐桐在屋里跟三车和尚一起品茶闲话。一抬眼看见顽童躲在一边抓雀儿的样子,雀儿几番试探,终于大胆的去吃了,却最终被他给扣在竹篓子之下了。
就见这孩子蹲在篓子边半晌,又轻轻的把篓子打开了,那雀儿扑棱着翅膀又飞了。
三车和尚就夸孩子,“小郎君天生一颗慈悲心。”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于是,三车和尚每天都能看到公主嫁的小郎君撒谷子喂雀儿,然后抓住了,又给放飞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持续了两月,眼看这个冬天都要过去了,呼啦啦的一场大雪又来了。这天他又来找驸马辩论佛理,就见这个长着慈悲心的小郎君,叫人拿了一盆的谷子,在院子的撒谷子呢。
这么一撒,周围的雀儿呼朋引伴的飞来了,院子里密密麻麻的落了那么些个雀儿啄食着谷子。
这顽童又喊着,“再撒些,扬起来,往远些撒!”
好些仆从一人一把谷子,朝雀儿中间扔。雀儿先是吓的扑腾腾的飞,见无危险,便又回来了。
顽童又喊,“再撒——”
于是,雀儿又飞走,又落下。
如此再三之后,雀儿越来越多了,再撒谷子,听到动静不动反而站在原地等着。
可就在这时,就听见这顽童喊了一声,“撒网!”
哗啦啦的,一张网子从天而降,一院子的雀儿一网打尽!
大和尚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见这孩子一脸纯然的笑,还朝这边招手,“阿耶——阿娘——儿抓住雀儿了!”
四爷招手叫他过来,“抓这么些雀儿干什么?”
“叫人送到城外的粥棚去,熬了就能吃到肉了!不吃肉没力气!”
大和尚就问说,“拿谷子去熬粥,不一样?”
“那不是谷子,那是谷糠!”小顽童回了他一句,而后得意洋洋的看阿娘,摇头晃脑的,“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可对?”
对!
大和尚便笑,夸道:“将门之后,果然非同凡响。”说着就跟四爷商议,“国公爷,老衲正缺一弟子……”
不是出家,就是单纯的想教。
四爷欣然允诺,“可!改日备上厚礼,带小儿拜师。”
林雨桐也点头,这大和尚也是出身将门,且精通兵法和儒家经典,教孩子自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此人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孩子的认知只有前瞻性还不行,从教养开始就得踏实起来。
泽生有点好动,并不是一个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夜里好容易安生的睡下了,宋献来了。
林雨桐起身去了外间,“长安城里……如何了?”
宋献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有消息说,东宫官员韦承庆上书劝谏太子,说太子不该养赵道生为男宠,更不该如此好声色,赐予赵道生颇多的钱财。”
林雨桐面色一变,“那个之前传言与太子有瓜葛的奴仆赵道生……还活着?”是!还活着。
林雨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贤啊李贤,怎生那般托大!这样的人不想法子弄死以绝后患,留着做什么呢?你这次的事跟李弘上次的流言不同!上次李弘心知是武后所为,以流言破流言,流言不用管也就消散了。他当时保住玉桥,是在不想当太子的前提下!你呢?人家造谣不造谣其他人,为何是这个赵道生呢?
她急忙问:“然后呢?”
“而后……不知道是谁揭发……说是太子谋逆,在东宫中藏着数百具铠甲。经查,东宫的马厩里,确实是藏着数百具铠甲!”
林雨桐呵笑一声,“不知道谁揭发的就去查东宫?谁下的旨意?”
“天后!”宋献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天后派人派禁卫前去,在马厩中搜出铠甲!”
林雨桐看四爷:“荒谬不?”东宫那地方,并不在大明宫里面。大明宫是后来修建的!原因呢,是因为早前的太极宫地势比较低,一下雨吧,这地方就潮!长安的夏天,热上来也挺热的。不透风还潮,太极宫就如同一个蒸笼,特别不舒服。李世民呢,能出宫避暑。可是李渊不乐意跟着李世民跑,那就只能留在太极宫。李世民为了彰显自己的孝道,就在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城墙之外,另外划了一片,修建了大明宫。
对的!长安城本来是极其标准的正方形。太极宫在北边的正中心,太极宫的东边是东宫,西边是掖庭宫。这三个大型宫殿群平行,正前面是皇城。这是一个整体!后来太极宫修建好了之后,李治和武后就搬到了大明宫。大明宫的位置其实是在北边的城墙之外。压根就不挨着!
从东宫要去大明宫,要么,出东宫的大门,然后拐出来,从自家的府门前过,穿过永昌坊和光宅坊与东宫外墙的夹道大街,从大明宫的正门进去。要么,就出出东宫的后门,从智德门入西内苑。可西内苑不是跟大明宫一体,他们中间也有夹道,得从西内苑出去,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进去。
所以,桐桐进宫是比太子进宫更近便的。
这一重重街道一重重大门,从东宫开始造反呀?可行吗?
再说那马厩放铠甲,东宫那地方,马厩能有多大?而且,马厩这地方吧,他是个半公共的区域。属官也用,侍卫也用。这么一个地方,放了数百的铠甲。
李贤疯了?
其一,这样的地形,数百人的装备数百人的亲信力量去造反的成功概率,并不比李贤单独见李治的时候,一把掐死李治进而即位的概率更高。
其二,公共地方摆造反道具,他脑袋进浆糊了?
其三,东宫有自己的禁军,这些人用起来不行吗?干嘛弄数百铠甲?
这就是一个很糙很糙的局!说李贤谋反,这还是构陷。
谁干的?
四爷叫宋献先出去,而后跟桐桐说里面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韦承庆,他的父亲韦思谦,乃是武后时期的宰相。”
林雨桐愣住了,愕然的看向四爷。
四爷又道,“韦承庆的弟弟韦嗣立,亦是做到了宰相之职!”
林雨桐就问:“跟韦氏同族?”
“这父子三人出自京兆韦家逍遥房,韦氏出自京兆韦家驸马房。”没错!都是京兆韦家!
林雨桐明白了,“武后跟韦家有了默契!他们……联合了!李治只是想教李贤,而武后联合了韦家,要拿下李贤。”
倒着推,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史书上说,母子争权,武后废子,这并不冤枉。
四爷就说,“你不必难受,成为帝王,便没有父父子子。同理,女子为帝,舍弃儿子,哪里错了吗?她只是做了历史上大部分帝王都会做的事情而已!”只是因为世人一直都默认母性比父性更浓烈,所以才叫事情看起来叫人难以接受,仅此而已!
是啊!仅此而已!
两人正说话了,外面喧哗了起来,刘仁亲自来了,“殿下,驸马,圣人宣召二位即刻进宫。”
留下孩子两人都不放心。四爷连被子一起,把孩子抱起来,这说走就能走!
进了城,入皇宫得从家门口过。英国公府的大门大开,李敬业在门口等着,直接接了孩子。要分开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太子是好太子,这事蹊跷!保住太子,就保住大唐……”
四爷拦住了他的话,“天冷,别让孩子着凉。”
李敬业这才不再言语了,抱着孙子赶紧回府了。
宫里戒备森严,进了大殿,林雨桐看见了胸前还沾着血的李治,看见了扶着李治面色苍白的李贤,还有一脸平静,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武后。
李治还是那句话:“此事可不追究,但太子需得赦免。”
意思是认下今儿这事,就当是太子一时糊涂,不追究你们构陷之罪,但也得赦免了太子,一如以前。
可武后不答应,开口就道:“身为人子,他心怀谋逆,应大义灭亲,绝不能赦免其罪行。”
林雨桐看见李贤那双几乎绝望的眼睛。
她朝前走了几步,看向武后,“这事我不答应。”
什么?
林雨桐一字一句:“太子可废,那是因为他身为储君,无一丝提防之心,终究酿成大祸,他无做太子之能,可废!但以构陷谋逆罪名来废,不行。”
我——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