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挡住了,吩咐他道:“快去给儿子洗澡,洗完早点打发他上床睡觉吧。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个赛一个的就知道磨蹭。”
他一发话倒是父子两都老实了,易缜拎着儿子去了隔壁。
秦疏是不放心小霁这才一个人过来的,这会儿左右没什么要紧事,易缜又那般说了,他方才虽然很不客气地打发了他们父子二人,也没有下面回答易缜,却到底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在等着易缜给小霁洗澡的时候间,秦疏把小霁脱下来的湿衣服收到一旁盆子里看着屋内整洁了这才满意,地上的水迹收拾起来实在费劲,不是他现在适合干的活,只得作罢。
他左右无事,见桌子上还剩小霁吃了一半的月饼丢在那里,他随手拿了过来,欣赏了一会上头清淅的小牙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微微笑起来,低头对着自己肚子轻声道:“今天可是好日子,眼看就要过了……你还真是不慌不忙的,就一点儿都不馋么?粟子的月饼你不喜欢,火腿的你也不喜欢,还有花生的杏仁的,鸡蛋的也有……”
他自得其乐地和自己肚子说了会儿话,最后也觉得自己这番举动委实有些可笑,幸而无人得见,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把那半个月饼放回去,肚子里却突然一紧,一股阴冷的锐痛毫无征兆地就从腹底窜上来,瞬间就在腹中蔓延开来。
秦疏促不及防,情不自禁嘶了一声,月饼不由得从手中掉了下去,先落在桌上,滋了一圈,又掉到地上,碎悄撒得一路都是。
秦疏这会却顾不上理会月饼不月饼的了。他情不自禁地按上了自己的肚子,他能感觉孩子在里头挣动,可手掌下的肚子却发紧发硬,不像平时一样能被孩子轻易撑出小包来。
梁晓和小霁出生时的情况都有些特殊,一来时间久远,二来秦疏有很长一段时间下意识的不去回想当时的经历,也不是能够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了。
不过这时这般的情形,他本能地就在心里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来。突兀的疼痛使唤得他僵在椅子上一时动弹不得,在这片刻之间心里却不禁乱七八糟地想到这孩子一直不急不燥的,该不会偏偏今天不禁逗,真喜欢吃个花生枣子什么的,这儿儿急着要出来了吧?
他本来也知道这孩子应该就会在最近三四天之内出生,可事到临头了还是忍不住生出些畏惧退缩出来,一边慢慢给自己揉着肚子试图缓解腹痛,一边跟孩子打商量:“……爹爹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就算今天日子虽然好,可你这会儿才急着要出来,也已经赶不上了……你听话,乖乖地呆着好不好……呃……”
他自己引诱在先,这会儿腹中的小家伙显然不肯买帐了,肚子该疼还是一直疼,仿佛被一只手扯住了肠子在慢慢搅动似的,疼得人根本无法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秦疏也不知道这一阵疼持续了多长时间,他觉得仿佛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又似乎没有多久,等到疼痛像来时一样突然地又退下去之时,肚子又软下来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一身冷汗将中衣都得有些濡湿了。
最初这一阵腹痛来得突然去得干脆,不一会儿就连一点儿疼痛的余韵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只有胎儿还是不甚安份地动来动去。秦疏觉得自己手脚都有点儿发软,一方面念经劫后余生,另一方面又不知道下一波疼痛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莫然的有种利刃悬在头上的惶惶不安。
他在方才腹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保持着一个不自然的僵硬姿势,这会儿缓过神来,才觉得这姿势十分的不舒服,身下的椅子似乎突然之间变硬了许多,硌得人腰疼背也疼。
易缜方才叮嘱过他累了可以在小疏的床上躺一躺,秦疏的目光不由得往床的方向望去。虽然柔软的床垫和暖和的被子对他现在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可他现在这情形不光是累了,似乎还有很大可能是肚子里的小家伙闹着要出来了,他实在无法毫无压力地在儿子的房间里,儿子的床上,还当着已然略为懂事的儿子的面,面对自己将要生产的事实。
再想起方才小霁口口声声要看着弟弟出生之类的话,他没事的时候随耳听听也就罢了,这时叫这熊儿子一语成谶,秦疏不禁头皮发麻。他疼过方才那一阵,现在又跟没事人似的,但秦疏知道这仅仅只是暂时的,下一次闹腾会在什么时候到来,那可一定儿也没准。
他在椅子上呆坐了片刻,颇有点儿困兽的心理,隔壁的水声和父子俩低声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看样子一时半会还收拾不好。他方才都没想起来叫人现在更不好叫唤。又想着等洗好了澡再到哄得小霁上床睡觉还不知要多长的时间,自己这一头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发作。
他本来就脸皮就薄,实在不愿意当着儿子的面表现出痛苦失态的样子,再加上小霁动不动就叫着爹爹生小弟弟时他要陪着,也让秦疏越发觉得尴尬。
想到此处,秦疏又摸了摸肚子,虽然孩子还在跳动不安,但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他也知道最初的间隔时间会比较长一些,再考虑了一下从这儿到回自己屋子的距离,其实也并不是很长,他觉得自已还是能走得回去的。
想到此处他再不犹豫,也顾不上等易缜了,就自己一个人先回去。
秦疏想得倒是挺好,可惜他方才发作了一回,这会儿虽然肚子不疼了就跟没事人似的,可到底身上软绵绵地没了力气,肚子也似乎比来时重了许多,沉甸甸地在身前坠胀着,使得人光是站着都要花不少力气一般,他脚步不由得慢了许多,走了一小会竟然就有点气喘,平时不用盏茶就能走个来回的一段路却让人觉得长得没有尽头一般。
好不容易走到一般,肚子又渐渐发起紧来,令人难忘的疼痛又如方才一般漫延上来。好在这一次秦疏也像是有些心理准备,肚子刚不对劲就连忙停了下来,靠着最近的一根柱子站住了,一手扶着柱子,另一只手则撑着肚子,默默地等着这股子疼劲缓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孩子在他肚子里一直安稳得久了,到了出生的时候反而要把之前该闹腾的份全补回来似的,一发作便显得急不可耐。方才第一次发作秦疏就觉得有些难以忍耐,却不想第二次阵疼便要比第一次又剧烈了两分,若说方才他是叫人扯住了肠子慢慢翻搅,这会就像有把刀子在肚子里四处乱窜似的。
秦疏若不是有所准备再加上心性坚韧,几乎都要忍不住叫出声来了。他只觉得眼前都疼得一阵阵地发黑,仿佛有无数金星乱冒,一时间除了只知道肚子在疼,连手脚的知觉也像是不存在了一般。
事实也是他手脚酥软,再也无法扶着柱子站稳,人也支撑不住一般,顺着柱子慢慢要滑倒下去。秦疏心知不好,可异手脚像是已经不是知道的,完全不听使唤了一般。
秦疏潜意识里小心抱住肚子,其余的只得都随它去了。不过想像中本该坚硬冰凉的碰撞并没有到来,他被人接在怀里,有人在他耳边急切地叫着什么。
秦疏缓了一会儿才听清是易缜在急切地叫着自己‘小疏’,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挣出声音来道:“……别动我……”
易缜看他那样子也知道大约是难受得很,当下依言也不敢乱动他的身子,只得就丰他斜靠在自己怀里的姿势别别扭扭地抱着他。见他神色稍稍舒缓一点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半扶半抱地把他搀到一边廊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一边轻声地问他有没有好些。
小霁也跟在易缜后头跑来,又不知要如何插手,只着急地围着秦疏团团转,这时见他神色稍缓,这才凑上前来摸摸秦疏的肚子,一边问道:“爹爹,你肚子疼么?是不是小弟弟要生了?”
他手掌摸上秦疏的肚子,顿时觉得手下的感觉和平时软中带硬的柔韧感觉完全不一样,*的仿佛秦疏衣服下面包的就是块坚硬的石头。小霁给吓了一跳,像烫着了似的把手缩回来藏在身后,心里讪讪地想难道小弟弟变在了石头做的么?接着他那小脑袋瓜又开始替秦疏发愁——肚子这么硬,小弟弟怎么生得出来。
想到这儿他便有些害怕了起来,小声地又道:“爹爹,你会不会并不是要生小弟弟,只是吃坏了肚子?刚才我就不该让你吃螃蟹,我错啦……”说着便眼泪汪汪的,大有马上就要大哭一场的架势。
易缜这时可顾不得宝贝儿子了,若不是怀里靠着小疏实在腾不出手来,他都恨不得给小霁屁股上重重抽两巴掌,只好朝他瞪眼睛道:“哪儿来的螃蟹?不知道那种东西你爹爹现在不能吃么?你是嫌还不够添乱是怎么的?你、你给我等着,过了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倒是难得的真想要揍一回儿子,秦疏这时最疼的劲儿已经缓过去了,回复了一点儿精神,苦笑着轻轻拽了拽易缜的袖子,轻声道:“他也是一片好心,这倒不能全怪他……螃蟹没多大,就吃了一只,只有小小一口……”
他这一解释,易缜看小霁也是一脸惊惧,再多责备他也是于事无补,只好先不去理会螃蟹的事,转而向小疏关切地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就说你不刚冒雨出来,会不会是因为着凉了……”事到临头,他也是不由得乱了分寸,只会干巴巴地絮叨,也没想起来该做点别的。
秦疏隐隐觉得自己这状态恐怕是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只是脸皮太薄,易缜越是问得急切,他越是不好意思当着孩子的面明说,要不是身上没力气,实在想糊这父子两一熊脸。
那螃蟹确实也就一点点蟹黄,只能算是尝个味道都还勉强,虽说怀胎之人不宜,那也是不宜多吃,那又这么尝一口就见效这般快的。小霁还不大懂事跟着瞎担心也就罢了,可恼的是易缜这个时候就跟傻了似的,见过有谁是吹了风着了凉所以要生孩子的么?
他攒了些精神,也不理会易缜,却是勉强对着小霁露出个微笑来,轻声道:“……没什么事……小霁,你也该累了,先回去睡吧,时候实在不早了……”小霁鬼精鬼精的向来最难缠,秦疏也知道自己这么几句话恐怕很难把他打发走,担看见小家伙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易缜不知是匆忙还是忘了洗完澡要给他擦头发这回事,还是忍不住又叮嘱道:“……睡之前记得要把头发先擦干。”
谁知道这向来黏人的小家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担忧地看了看秦疏微微发白的脸色,难得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居然就痛痛快快地转身跑走了。一时把深知他禀性的易缜看得是目瞪口呆。
秦疏这会也顾不上感慨儿子干脆利落了,掐了易缜一把,恼道:“还不送我回去,想在这儿坐到天明么……”
易缜也舍不得他再走路了,当下小心翼翼地将秦疏就拦腰抱了起来,一路放轻了步子走回去。秦疏加上孩子在他看来也轻得很,这点重量他分毫不觉得吃力,只是心里不由得微微发紧,觉得小疏也实在太瘦了些,只怕要十分吃力。
秦疏也没去管他想些什么,眼下没有旁人,他倒是毫不抗拒地任由易缜将自己抱回去这种行为。坦然地在易缜怀里小心地挪了个稍稍不那么难受的姿势,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搁在易缜的肩上,直到快到院子的时候,才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到的细小声音说道:“我恐怕……是这孩子真要出生了。”
易缜虽然心里也一直在这么猜测,真听他说了出来,还是给吓了一跳,直愣愣地‘啊’了一声。好在他潜意识地知道怀里抱的是重要的妻儿,手倒是稳稳妥妥没有一分松动,不受半分影响似的直接把人抱到了床上才放下来。
“啊什么啊。”秦疏对他的反应也有些无言,见他整个人还傻在那儿,不由得气极败坏,只得现在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和他计较,只得忍着羞恼点拨他:“还不快该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去!”
易缜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忙慌慌张张地要去找人,跑出去两步,又匆匆折回来拿过被子要先给秦疏盖上。
秦疏也看出他紧张得手脚都有些僵直了,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摆手接住了他,无奈道:“被子我自己还能盖,你别忙,先拿套衣服替我换一换……”
易缜稍稍有些犹豫,迟疑着道:“……这时候还是先把大夫请来要紧吧,看你刚刚肚子疼成那样……”
手臂上又被此时显然脾气不太好的秦疏掐了一把,悻悻道:“疼总是要疼上些时候的,大夫来了也没用……快先给我把衣服换了,刚刚出了些汗,有点冷……”易缜听他这么一说也怕他在这个时候着凉生病,只好先替他换下微湿的衣服,又仔细了了被子,这才得空要紧。
房门口还没迈出去,听得秦疏一声低低的闷哼。忙回头去看时,只见秦疏手扶在肚子上,身子微微僵直着不敢动弹的模样,这才片刻的工夫,额头上隐隐约约已经见了汗,显然是阵痛又起。
他一时正不知道自己是该折回去陪着秦疏,还是该先到前院去把大夫请过来,正犹豫间。回廊里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只见方才已经答应回去睡觉的儿子这会又跑来了。
易缜可不想他这个时候还要来添乱,正要开口训斥,却先被儿子嫌他挡着路,伸出小肉爪子给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侧了侧身,让出一道空隙来。
小霁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也瞧出秦疏显然又难受了,他小脸上顿时浮显出几分焦急,却也不急着进去,又推了易缜一把,仰起头来对他道:“父王,你先进去陪着爹爹。我刚才已经去把大夫叫起来了,他要收拾一下药箱,随后就过来,你先别急。你让爹爹也别慌。”
他此时说话竟然利索得很,镇定沉着得俨然一付小大人的模样。小霁踮起脚尖往易缜手臂上安慰地拍了拍,也不等易缜有什么反应,又转身蹬蹬蹬地跑走了。他却是去忙碌着让人烧热水准备布巾衣物,让厨房里熬些热粥做些软和热乎的粥点预备着,有模有样地倒是把易缜没想到的事情给全包围了。
大夫随后匆匆赶到,他被小霁半夜里火急火燎地叫起来,本来也有此忐忑不安,待真正诊视一番,反而放下心来。胎儿一直不愠不火的,这一真正发动起来,产程却是极快,难免疼痛要剧烈一些,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明显的疼得厉害。不过正应了秦疏方才所说,疼总是要疼的,这却是长疼不如短痛,时间上短一些,倒也没那么磨损人的精力,过后调养恢复起来,也要容易许多。
这大夫颇有经验,果然如他所说,秦疏辗转一夜,在天明时平安产出胎儿,虽然耗损不少精力,所幸父子平安。唯一的不足是这性子绵软的胎儿也是个儿子,并非女儿,不过倒是称了小霁要小弟弟的心愿,也不算什么憾事。
至于秦疏喜欢小姑娘的愿望,却是直到几个儿子娶妻成家,在孙辈那一代才终于抱上了小孙女儿。
不过这时他和易缜都早已经没有非要小孙女的执念了,这一生虽有坎坷波折,然后回首看来,最终仍觉得平安圆满,再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