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碎雪慢慢由小变大,这一天终于飘成了鹅毛大雪。
秦疏自小生在南方,南方极少降雪,更不用说这样满天都是鹅毛般飞絮的景象,午间开窗透气时叫他一眼看到了,于是好奇得很,不错眼的盯着瞅了一个下午。
他不再记得之前的种种过往,连同那或者算不上愉快的十数年人生,统统忘得干干净净。他的思绪也不是太清楚,反而只由着性子,有种孩子气的执拗。他不让关窗,下人也只得依他,将最远一道窗子微微开了一半,又往房中多添了两个炉子。使得整个房子里暖意融融。又给他穿上一身厚实衣服,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秦疏病后体虚畏寒,尚且下不了床。他只顾着看雪,倒也一声不吭,乖乖地由着人摆布。
怀孕时他须得殚精竭虑,时时提心吊胆,生产之后又失于调养,好的心情,营养和关爱,都于他无缘。各种苛刻简陋的条件,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如今仗着人年轻,身体底子尚好,勉强熬过了最凶险的地方。
但太医的意思仍不容乐观,他不得不顶着寒风在院子里汲水洗衣时,尚未有出月。在雪地里跪得那大半天,更是雪上加霜,眼下虽没什么,日后只怕会慢慢显出端倪,落下病根。
易缜心下担忧,自是处处谨慎,所有衣食用度吃喝用药,一一亲自过问,务求妥帖周全。他一进这屋子就感到热气扑面,微觉得有些躁热,再去摸摸秦疏的手,仍旧是冰凉冰凉的。转头见这一道窗子开着,不由得责怪下人疏忽,疾步过去将窗子合上。
秦疏此时颇像孩子心性,可就不高兴了。他自病后一直不大说话,这时依旧一声不吭,易缜也没瞧出什么端倪,直到端了碗粥过来喂他。他只是垂下眼睛看着递到面前的勺子,半晌也不肯把嘴巴张开。
那久热粥很快凉下去,易缜搅了搅,重舀起一勺,而秦疏仍旧如此,递得急了,他还住旁边避一避,就是不骨张口,易缜这才留意到。瞧他样子不像是身上不舒服,拿手指蹭了蹭他的脸。大约是痒,使得秦疏微微蹙起眉头,侧过脸去躲闪。轻声笑道:“不饿?”
秦疏抿着嘴不说话,一旁的仆从这才得空将开窗的缘由说了一遍。
易缜这时明白过来,再仔细来瞧秦疏,见他抿着嘴,眉头微微皱着,果然有些气恼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再看看他的模样,全身裹在被子里,包得像只小粽子似,他几乎只有脸露在外面,而那张脸苍白消瘦,只有一双眼睛纯净黎黑,然而目光总是定定的有些木然。易缜瞧着不忍,想了一阵,最终还是回绝:“那些不行,万一着凉不是闹着玩的。等到他真正饿了,自然就会吃。”
他把粥碗放在一边,显得有些烦躁。话虽是如此说,舍不得的人到底还是他,见秦疏拿乌乌的眼睛瞧瞧自己,脸上透出些茫然,不知他是不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或者是听在耳中也不能够明白。心里便算是被什么揪住一般。
他把秦疏整个搅进怀里来,在他肩头上蹭了蹭。轻声道:“外头风大,把窗子开那么大,宝宝会冷。”
他极不愿意在秦疏面前提到孩子,然而这偏偏是最为有效的一句话。果然原本木木的任他搂着的秦疏有了些反应,在他怀里挣一挣,扭身从床上拿起一个紧焐在身边的枕头,抱到眼前仔细地看。这时候他的眼神专注,仿佛那是一个真正的婴儿。瞧了一阵,这才小心的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去,整个人也跟着柔软下来。
易缜转过目光,不忍细看眼前一幕。那实在是秦疏记忆里太过刻骨铭心的东西,他只能掩盖,不能完全将其抹去。但觉得怀里的人做完这些事后,显得温顺了许多。
秦疏无甚言语,他默默地拥了他一阵,寻些话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也不在意秦疏完全不答话。一旁的粥碗已经凉了,他让人端下去换一碗热的,想起自己也没吃过晚饭,虽没什么胃口,还是让人下去准备。
不一会仆从进来,身后还多了个少宣,他平素也没什么规矩,又同易缜亲近,与秦疏也算得上是旧识,当下悄无声息的凑到跟前,很是吓人一跳。
易缜这时也没有应付他的精力,不禁没好气道:“下这么大的雪,太子来做什么?私自跑出宫来,不怕陛下知道了骂你?”
少宣抖落身上积雪,自己拖过张椅子来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瞧瞧他又瞧瞧秦疏,半天才回答:“不要紧的。都快过年了,反正都要给各家送礼,我顺便来看看。”
易缜这才恍惚记起年关将近,亏得少宣还掂记着,心里也有些感激。往年里他原本就不注重这些事,礼尚往来的种种事情都交由管家打点,今年这许多变故,一应礼节都得从简,他顾不得对此上心,府中人也不敢张扬,因此整个侯府仍是冷冷清清。
别人一家团团圆圆的时节,易缜府中却再没有什么亲人,所幸秦疏还留在身边若是连他也不在,自己当真不知要如何自处。一念及此,他也顾不得少宣还在一旁,将秦疏搂得更紧一些。
少宣似乎比从前显得稳重些,然而心性依旧未曾大变。对着秦疏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轻声唤道:“小疏?小疏,你还记得我么?”
秦疏看了看他,转过头去。少宣很是失望自不必说,易缜心里也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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