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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连声道:“您谬赞了。”
甄侧妃道:“哪里,我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听长辈们说起过,太夫人打年轻的时候就会教养孩子,当年府上的四姑奶奶在金陵的时候就艳冠群芳。后来嫁了林大人以后,更是持家有道,膝下的几个孩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色呢。我记得淳化县君和淳安县君也是太夫人教养的吧?也难怪能够进了圣上的眼。”
真是睁眼的瞎话,略略知道点贾家的事情的人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更让人无语的是,贾母居然认了。
林家的功劳是林家的功劳,关你什么事情了?谁不知道你致力于坏了林家的名声给自己的孙子铺路的事儿!
偏偏甄侧妃还道:“不过,淳化县君、淳安县君,太夫人毕竟是你们的外祖母,你们就是再忙也不能忽略了老人呢?”
林招娣笑道:“侧妃娘娘,您这话是从何而来呢?我怎么听不懂呢?今年对于朝廷也好,对于我们林家也好,都是一个极要紧的年份呢,忠孝忠孝,自然是忠君为国为先。这国事为了,我们姐妹又怎么走得开?”
甄侧妃道:“你们也不过是两个女娃娃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林招娣道:“怎么会不重要呢?这关系到京畿、河北、山东以及边关的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们的生计,侧妃娘娘,还是说,您吃着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穿着百姓们织就的锦缎、享受着边关战士们浴血奋战以命搏命换来的安宁,却对他们的温饱视而不见?我们这样的小女孩都知道呢。侧妃娘娘当年也是金陵闺中第一人,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么?这就是甄家对朝廷的忠心?”
你讥讽我不孝顺外祖母,我就刺你一句不忠。卖弄口舌,我还从来就没有怕过人的。
甄侧妃当即就大怒:“你胡说什么?”
“哎呀,原来被我说中了,侧妃娘娘恼羞成怒了。”
甄侧妃那鼓鼓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几下,好不容易将心底的火气给将了下去,道:“好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还真的需要人好好地教导一二呢。太夫人,还请您多劳累些个了。”
惜春眯起眼睛道:“让老太太照顾林大姐姐?老太太有这个时间有这个精力么?”
甄侧妃道:“事关自己外孙女儿,想必太夫人不会推辞的。”
惜春道:“这就奇怪了,林大姐姐姓林,身边的嬷嬷不是圣上赐下来的,就是当年伺候孝穆皇后的人,这些嬷嬷们就不能教养林大姐姐了么?还是说老太太的规矩比圣上宫里还要好?”
屋里的人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位四姑娘真是一阵见血。
“怎么这些嬷嬷,不,我的意思是……”
甄侧妃有些支支吾吾,可是惜春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放过对方的人?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甄侧妃只怕跟贾母那边有些关系,所以才会处处帮着贾母。只是,这位甄侧妃的确不是一个聪明人。
但是,即便对方不怎么聪明,惜春也决定要让她永远也翻不出身儿来。不然,那位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惜春道:“我记得您是侧妃吧?虽然您的品级跟两位侯爷夫人差不多,可是您依旧是个侧室,说得再不好听一点,您就是一个妾。我记得只有皇上的妃子才能够穿大红的,就是皇子们的妾室也要回避正红和与正红相近的颜色的大礼服。您的衣裳似乎不大对吧?”
边上有几位夫人都忍不住偷笑。她们的年纪跟甄侧妃差不了多少,同为四王八公和跟四王八公有关系的人家,她们跟甄侧妃从小就认识,自然因为家世不敌甄侧妃,所以吃过不少苦头。如今甄侧妃在一个小女孩跟前吃瘪,她们自然是高兴的。
惜春道:“既然您不是北静王的正妃,又不姓林,跟林家也没有什么关系,您又有什么资格插手林大姐姐的教养问题,林大姐姐也好,林姐姐也好,也是命妇,自然有皇后娘娘教导,哪里需要你一个异姓王的侧妃多事儿?”
甄侧妃终于色变:“你住口!”
惜春道:“奇怪了,我不过是在自己家里说了实话,为什么你要我住口?先犯错儿的事你呀。”
甄侧妃阴森森地道:“太夫人,您的孙女需要好好地调、教调、教了。如果您没有时间的话,就由我代劳如何?”
惜春道:“侧妃娘娘,老太太不过是我的堂房叔祖母而已,我有父亲有哥哥嫂子,哪里需要劳动堂房叔祖母?”
甄侧妃道:“贾四小姐,好歹太夫人也养了你一场,你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啊?”
惜春眯起了眼睛道:“侧妃娘娘,您是想说我忘恩负义吧?可是呢,我到底是这宁国府的姑娘,如果我对一个仅仅是抱养了我几年的人感恩戴德,却对对方算计我父亲的行为熟视无睹的话,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了。您说是不是?”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秘辛,绝对是秘辛!
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史湘云尖叫道:“四妹妹,你怎么能够这么说?老太太对你可是极好的。”
惜春道:“对我极好?云姐姐,老太太的院子几进?”
“五进。”
“五进的大院子,就连个偏房都没有么?让我住后罩房?”
屋子里的人马上就议论起来了。在座的人有不少都是去过贾母的荣庆堂的,也知道贾母的院子分五进,第一进是待客之所,贾母是住在第二进的正房里头的。就是说,除了前面的两进之外,贾母的院子后面还有三进。最后一进是后罩房,那这中间的两进呢?当真就不能整理出一进来给三个孙女们住么?就是老太太的屋里没有地方,这么大的荣国府就找不到一座院子给孙女们住么?
“没错,之前老太太说我幼年丧母的确可怜,把我抱了过去。可是老太太自己的年纪也大了,膝下的孙子孙女们也多,自然顾不上我这个堂房的孙女儿。这房子的事儿就算了,可是这下面的人是怎么一回事情?虽然我们三姐妹看着都有各自奶嬷嬷和四个教养嬷嬷一个一等大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可是那些嬷嬷们都是什么人,要我一一举例么?二姐姐还要拿首饰才能够使唤得动她们,更不要说我这个半大的奶娃娃了。”
惜春抬起了下巴:“我可是这宁国府的嫡小姐。”
有人在背地里嘀咕道:“把宗族里的嫡系嫡小姐跟自己家二房的庶女一样养,处处彰显自己慈爱,也就这位老太太做得出来了。”
角落里,好几位夫人凑在一起,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史湘云道:“可是……”
惜春道:“云姐姐,你就知道老太太会顺着你,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老太太会顺着你,不过是因为她的宝贝金孙喜欢跟你玩儿。你仔细想想,那边何时在乎过你的名声?男女大防你不会不知道吧?”
惜春其实很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你今年都几岁?那边接了你过去小住,哪次不是让丫头直接带你去她的孙子的卧室,就是让她的孙子随便进你的房间的?她们何曾考虑过你坏了名声之后的下场!
史湘云愣住了,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立即就听出来了。还好还好,这位四姑娘还是留了余地,不然,她们史家的名声、史家女儿的将来只怕真的要被史湘云给毁了。
史湘云还要说话,就被忠靖侯夫人给按住了。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看重名声,哪怕背地里烂得不能见人了,这表面上的遮羞布还是要保护得好好的。
甄侧妃冷冷地道:“小小丫头,居然这样牙尖嘴利,挑拨离间倒是顺溜儿。你不要忘记了,你到底还是一度养在人家跟前的。”
惜春道:“方才我就奇怪了,你一个小小的侧妃怎么就这么大胆,居然在我堂堂敕造宁国府里大放厥词,还跟这位老太太一答一唱,明里暗里地指着林大姐姐林姐姐不规矩不孝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你知道些什么啊?啊?林大姐姐林姐姐姓林,不姓贾,她们就是要孝顺,也该先孝顺了自己家的祖宗!至于那等不让人家为自己的母亲守孝、往林大姐姐林姐姐的头上扣大不孝的十恶不赦的罪名的人,我都好奇了,人家林家到底犯了哪路神仙,她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
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几乎没有笑场。
史湘云扭了扭身子,脱了忠靖侯夫人的挟制,道:“才不是呢。明明老太太很关心林大姐姐林姐姐的。”
惜春道:“怎么个关心法儿?本来林大姐姐林姐姐应该在林大人身边守孝的,是老太太自己,居然动用了六百里传书,一连发了好几封信件,这才磨了林大人点头,答应将孩子们送过来的。可是实际上呢?林大姐姐林姐姐带着弟弟赶着百日里过来,整个荣国府上上下下穿红着绿插金戴银的不说,老太太连个正经的屋子都没有收拾,一开口,就让林大姐姐林姐姐住在碧纱纱里。隔着薄薄的木板,就是她那个宝贝孙子睡的大床!连个正经的门板都没有。人家可是在守孝!如果不是林大姐姐放话,如果没有正经的屋子,她宁可寄居寺庙,你说大家会怎么看林大姐姐林姐姐?林家还有没有名声?”
林招娣慢悠悠地道:“的确,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最怀疑的事情。老太太,您说您在所有的儿女里面最疼爱的就是我们的母亲。可是母亲去了还没有三个月,您的那个孙子就一身大红。您叫我们姐弟心里怎么想?嫡嫡亲的姑母去世了,做侄儿的怎么也该服个小功吧?还有,如今我们姐妹也都大了,可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们去给您拜年,您依旧把那个孙子带在身边。他往我们姐妹身边凑,您不拦着,看着我们姐妹避让,还说一家子骨肉正应该好生亲香亲香。谁跟你们荣国府是一家子了?”
林黛玉道:“老太太,看住过了世的母亲的份儿上,我们还尊您是我们的外祖母,也请您给我们两家留下最后一点颜面。不然,就是父亲对母亲情深不悔,我也会将母亲的嫁妆和庚帖退还。我是林家的女儿。”
贾母晃了晃,突然没了力气。她知道,林黛玉既然放下这样的话,那就说明这姐弟几个里面最心软的林黛玉也没了耐性了。
贾母突然道:“可是,可是你们知道你们父亲这次……”
林黛玉道:“老太太,其实我在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请您回答我好么?”
贾母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不详的预感。她敏锐地感觉到,林黛玉接下来的话不是她想要听的。
果然,林黛玉道:“老太太,你们荣国府跟那金陵甄家的关系极好,听说老太太跟甄家的太夫人更是手帕交。后来,我还查到,早在先帝时期,外祖家和那甄家就轮流执掌盐政十年,对那些盐商们的影响力可是实打实的。虽然说后来外祖家搬进了京师,可是甄家依旧在金陵,甚至因为一家独大,对盐商的控制力更胜从前。为什么老太太不向甄家递话呢?为什么老太太不为了母亲请甄家高抬贵手呢?如果老太太在背后使力了,说不定母亲就不会死了。”
贾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不,不是的……”
林招娣道:“老太太,母亲是在中秋节的团圆饭上吃了有毒的点心当场吐血的。至今,我们姐弟几个都不敢过中秋,中秋节的团圆饭也吃不下。每到中秋节,母亲惨死的样子就在眼前晃呢。”
“不是的,敏儿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要她的命?”
“可是今天,您跟这位侧妃娘娘不是很亲近么?这种亲近这种默契是凭空就能够来的么?”
贾母答不出话来。
林黛玉道:“你呢。如果将母亲的庚帖还给您的话,对母亲也太残忍了。”
“我从来就没有想要过你母亲的命!”
林招娣道:“这话您不该对我们姐妹说的。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这盐政上的官儿都是一年一任的。老太太如果心里真的有母亲这个女儿的话,大可以想办法让我父亲平平安安地混过一年,然后想办法让父亲离开巡盐御史这个位置就可以了。”
贾母大吼:“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
“那么,这次江南盐商闹事,老太太您也什么都不清楚么?”
贾母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忽而巴拉地说起了这个来了?
没错,盐商闹事儿的背后,的确有甄家的手笔,贾母也是知道这一回事情的。
本来,林如海不再是巡盐御史,当初贾敏的死,那些盐商们也做得漂亮,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让林如海除了几个官奴,连动手的人是哪几家的都不知道,只能把这满腔的恨意压在心头。
可是林如海在江南弄的那些东西收获了大量的民望,自然也威胁到了甄家在江南的利益。甄家自然是坐不住了。甄家利用自己手里掌握的把柄,逼盐商们动手,打算就此除掉林如海。
林如海的官船也好,盐官镇的事儿也好,还有这后来的事儿,都有甄家的影子,可以说,甄家为了除去林如海已经动用了全部的资源。
从贾母的神色中,林招娣和林黛玉知道了答案。
对于贾母,她们从此再没有一点亲情。
这次宁国府的寿宴,可以说无论时贾母还是林家姐妹都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更加倒霉的是那位甄侧妃。
同为四王八公,东平王府、南安王府、西宁王府、北静王府,这四座王府跟商户人家,包括盐商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区别也仅仅在于隐晦程度而已。毕竟,奢华的日子也是要靠银钱支撑的。以前,北静王府的手下也的确有好些商家们挂在王府名下,甄侧妃进门的时候,又带进来两户盐商,也因此北静王对甄侧妃还算可以。
可是,这一次宁国府的寿宴结束以后,原来就有些隐隐失宠的甄侧妃彻底地被禁足了。
原来,北静王对林家姐妹有些好奇,才带着跟荣国府、跟贾家有些关系的甄侧妃出席贾敬的寿宴的。可是,结果却如此地糟糕,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不过,北静王依旧觉得林家姐妹很有趣。即便林家姐妹接受了他派人送去了赔礼,他依旧觉得林家姐妹非常有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