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有撕碎他,就这样肌肉僵硬地任凭他抱着大腿。
叶子困惑地睁眼。
和黑发鼠民四目相对。
他在黑发鼠民的黑眼睛里,看到了震惊,纠结,还有……一点点尴尬?
就好像在黑发鼠民的脸上,写满了“什么鬼,谁是你妈妈”的表情。
纠结了半天,黑发鼠民终于有所行动。
仍旧不是踹飞或者撕碎叶子。
而是叹了口气,从抢来的油炸曼陀罗果实上,掰下一小块,还给了少年。
“他……他在干什么?”
叶子目瞪口呆。
过去三天,他听别的俘虏,讲了很多荣耀纪元的事情。
知道在荣耀纪元,因为食物极度匮乏的缘故,别说曼陀罗果实了,就连曼陀罗树的树皮和树芯,到后来都是无比珍贵的食物,足以争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的。
红眼鼠民们对油炸曼陀罗果实的争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短短片刻的激烈争夺,便有很多鼠民伤痕累累,脸朝下,躺在污水里,还不停地抽搐。
每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都代表着一份生存的希望。
这个受伤极重,奄奄一息的黑发鼠民,怕是只能用这种办法,好几天才能弄到一枚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明明能独享战利品。
为什么要和自己,分享宝贵的希望?
叶子百思不得其解。
根本不敢动。
黑发鼠民误会了他的意思。
黑色的剑眉微微皱拢,却没收回好意,咕哝了一声,又掰下第二块果实,一起递过来。
叶子愈发不敢接受。
黑发鼠民生得如此丑陋,周身又缭绕着一股比断角牛头武士更凶残的气势,连叶子体内的闪光小人儿,都怕得不行,仿佛在提醒叶子,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怪物,离他越远越好。
而且,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眼泪了吧?
图兰人视哭泣为最大的耻辱和不详。
甚至认为,能够吞噬勇气,制造瘟疫,带来灾祸的小虫虫,就藏在眼泪里。
图兰人可以死,可以败,可以遍体鳞伤,鲜血如注。
就是不能哭。
谁要是在大庭广众掉下一滴眼泪。
谁就是卑贱的怯懦者,瘟疫的散播者,就是背叛祖灵,永远不可能得到图腾祝福的废物。
会被别人,鄙视和欺负一辈子的。
其他红眼鼠民听到了叶子的哭声。
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拼命向后退去,仿佛叶子已经变成了沾满瘟疫的怪物。
唯独黑发鼠民,非但没有甩开少年,看着少年的眼神里没有半点鄙夷和厌恶,反而又增添了几分……怜悯和愧疚?
黑发鼠民第三次把手伸了过来。
这次,他把刚刚掰下来的两小块油炸曼陀罗果实留给自己。
却把剩下一大半,还给了叶子。
“别哭了,吃吧。”
黑发鼠民的嘴唇纹丝不动。
胸腔中却传来了非常微弱,只有叶子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叶子彻底傻了。
他刚才好像听红眼鼠民们说,黑发鼠民是个哑巴?
原来他会说话的么?
不过,黑发鼠民用胸腔发出来的声音,的确非常古怪。
过去几天,叶子也算是从形形色色的俘虏口中,接触到了图兰泽南部,广袤大地上几十种不同地口音。
却从没听过这么生硬的图兰语。
就像是将原本多音节,充满弹舌音,流畅活泼的词汇,拆解成一个个独立的音节,再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
叶子听不出这是哪个氏族的口音。
却能听出黑发鼠民的善意。
他鼓足勇气,又看了一眼黑发鼠民的眼睛。
片刻之前,如火山爆发般的凶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发鼠民的眼睛,又恢复了无星之夜的深沉。
但和装死时的完全凝固不同,现在,叶子在无星之夜的最深处,找到了一抹仿佛黎明般的微光。
油炸曼陀罗果实的香味,再次顺着鼻腔,捅进肚子里。
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起来。
叶子脸一红,不再犹豫,伸出双手,从黑发鼠民手里,接过大半个油炸曼陀罗果实。
他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黑发鼠民看穿他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用胸腔发出只有少年才能听到的声音。
“没事,他们不会来抢的。”
黑发鼠民顿了一顿,又添了一句,“他们不敢。”
不知为何。
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虚弱到极点的怪人。
却给叶子带来了极大的信赖感。
少年终于能长舒一口气,放下全部戒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油炸曼陀罗果实。
真香。
少年咀嚼着,恍惚间,眼前再次出现幻象。
就像,妈妈又回来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