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了,大人们面露喜色。匈奴太大了,就像一张过于巨大的牛肉,汉军的刀子将在其上面划过分割,损有余而补不足,扶持乌桓、鲜卑、丁零、小月氏甚至是坚昆,一人咬一块肉,让匈奴缩回头曼时代的核心区域去,对草原分而治之。
反正在200毫米等降水线以北,除非彻底改变经济方式,变农为牧,或者连跑带跳迈入近代,否则汉人是占不下来的。草原太大了,游牧者像疯长的草,割完一茬又长一茬,胡无人终究只是想想而已,谁也做不到。
但也不能以“反正无法彻底解决”为理由,放着统一的匈奴不管不顾,否则乘病要命的,就是人家了。
待到乌桓人交出牛羊撤走后,任弘率大军继续前进,抵达了后世内蒙二连浩特一带,已能看到前方草原几乎消失,只剩下赤红色的茫茫戈壁。
北伐路上的第一道难关,到了。
摊开典属国所制地图,匈奴被一道东西长达三千余汉里,南北千余里的沙漠分成漠北和漠南,这便是”戈壁沙漠”,果如一道垂在北国的大幕,根本绕不过去,后世外蒙古就有东戈壁、西戈壁、戈壁阿尔泰、中戈壁四个省,可见其范围之广,横渡起码要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汉军的后勤将面临巨大压力,这也是任弘和赵充国必须分兵的原因,十万人挤一起渡沙漠,不等到地方,就因缺水而崩溃了。
好在经过西域十余年开拓,汉军将帅们对沙漠行军已攒足了经验。
“别忘了,我的第一个绰号,就是‘沙漠之狐’啊。”
任弘让三军扎营,收集河流中的水,将所有乌桓人送来的数千头牛羊、宰杀殆尽,大吃一顿,只剩这一年多来,从西域慢慢引入的上万峰骆驼和骡、马、驴,接下来二十多天,就靠它们了。
安排好东西两支偏师和大军进军路线后,任弘伏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信,进入大戈壁后,与长安的通讯将完全断绝,这大概是胜利前,给刘询的最后一封信了。
他咬着毛笔杆想了想措辞,笑了笑,写道:“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臣当绝幕千里,长驱塞上健儿,深入单于之垒!”
……
竟宁二年六月底,任弘即将率大军进入大戈壁之际,长安城未央宫中,天子却才刚刚收到他们出塞的消息,从这时起,人前胜券在握,自信满满的皇帝就开始难眠了,好容易被许平君哄睡着了,也睡不踏实。
“道远……道远!”
这不,温室殿中,许平君被刘询的这一声大喊给吵醒了,哭笑不得。
听丈夫梦里喊别人的名,还是他姑父,许平君心里只感觉有些奇怪,也罢,总比喊霍成君好点吧。
她只轻轻推醒刘询:“陛下莫非又梦到西安侯了?”
刘询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确实是梦到了,他梦到三军陷入匈奴包围一一战败,西安侯也壮烈殉国,最后一幕是任弘深情看向南方,朝他作揖,然后眼里含着泪,毅然自刎……
梦是反的,是反的,刘询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今夜却再难入睡,只披着常服起身,端着灯烛,不顾许平君劝阻,又跑到偏殿去瞧那幅巨大的汉匈战争图。
这次战争不同往常,没有障城为屏,也不是在西域北庭的遭遇战,而是直捣匈奴老巢。虽然宣战时豪情万丈,但对这场战争,别说刘询,哪怕是赵充国、任弘,都没有百分百的胜算。
绝幕远征,第一次的漠北之战是成功了,战果辉煌,但之后无一胜利。
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浚稽将军赵破奴绝幕,被左贤王八万骑围困,两万汉军全部覆灭。
天汉二年、天汉四年、征和三年,汉军三次绝幕北征,三次败绩,失李陵,亡贰师,十余万将士葬身漠北,反倒是匈奴复强。
而元霆年的五将军北征,若非赵充国、韩增两路获胜,若非任弘的出色发挥,简直是一场笑话:祁连将军田广明出塞不过千二百里,斩首才十八级,虎牙将军田顺更是出塞八百里而还,连大幕都没摸到——他们也害怕啊,害怕一旦进入戈壁会遭到匈奴围攻。
所以刘询换上了一批敢打敢拼的将军。
若这次重蹈覆辙,刘询或许会痛失爱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圣天子之名也将大受打击,孝武皇帝和霍大将军的遗愿,恐怕很难实现了。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前线将士了,不然还能隔着几千里指挥他们排兵布阵不成?
刘询手里的烛光一点点照着地图,高阙、鸡鹿塞、颓当城、大幕、龙城,这些名字他已经烂熟于心,只恨不能亲至。忽然又想到,在卫青、霍去病誓师北伐之际,孝武皇帝是否也曾如此焦躁不安呢?
他叹了口气,看向外头,未央宫中一片寂静黑暗,各宫室都熄灭了灯火,一问时,才到夜漏未尽三刻,刘询驻足殿外,仿佛能听到大戈壁上的风在呼呼在吹,他三位将军不知安危。
刘询做出了一个决定,招来詹事和卫尉韩敢当。
“明日移驾甘泉宫!”
甘泉宫在长安以北两三百里外,不过是挪动了驿骑一天的行程,但对刘询来说,却能让他忐忑的内心少安。
“朕要第一时间,知道诸位将军的捷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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