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笑容却是渐渐散去了。
当她睁开眼眸时,眼底的情绪散去,朝露般明亮的眼睛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潭渊色。
她将手肘支在木桶边,托腮凝视着骆轻衣,眼底全无了笑意:“或许会难过,但已经不值得去在意了。小时候,我十分羡慕族里有娘亲的孩子,她们的娘亲回背着小小的狐狸,去雪山看雪,堆雪人,将小狐狸用雪裹起来,说来年便能长出好多好多狐狸来。
北族雪寒,极是难熬,可我看着她们,便觉得这是唯一可以期盼的乐趣,可这世道有时候就是如此有趣,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到头来却发现,因为是空无缥缈的,所以才一直不得。
我对于她的记忆是浅薄的,印在心中的执念也仅仅只有‘娘亲’二字罢了,这些年无一不期盼着,我的‘娘亲’能够获救,这样我便能同别的小狐狸一般,在冬雪之季里,被娘亲背着上山看雪。”
只不过,后来日复一日,她化形了,也逐渐长高,是一个大孩子了。
她便知晓,而是憧憬的梦境乐趣,是无法实现了。
她已经过了该遗憾的时节。
如今,千帆过尽,经一场大梦。
梦中千山白雪,满眼青花。
若能见故人归,自是喜不自胜。
可若故人是陌路,揉揉眼,醒过来便是。
沉浸在噬人甜美的幻想之中,无异于饮鸩止渴。
毒药虽甜,却是致命。
根扎在伤口中的毒刺虽深,用力拔除时固然会撕心裂肺,伤筋动骨的疼。
可是她已经是有了夫君的狐狸啊。
她的夫君,是可以陪她翻山越岭,两相依偎数星星,一壶好茶至天明的那个人。
两相比较,年少时的梦,便无足轻重了。
牧子忧轻轻一笑,道:“可我没有娘亲,撒娇不能找错了对象。”
骆轻衣低头无言,眼睫长长洒落出一道阴影,观不得半分神采来:“可还是,会难过啊。”
牧子忧顶着一头的泡泡,无奈一笑:“好吧,我承认,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不过轻衣你若是能来陪我一起洗澡,给我洗尾巴的话,我就不难过了。”
骆轻衣眼眸睁大,啐了一声:“发什么魔怔,你不是有夫君吗?找他撒娇去。”
陵天苏也盯着一头泡泡,两只狐狸耳朵动啊动,很是无辜地摊开双手,说道:“子忧六条尾巴,我就两只手,哪里洗得过来。”
若说今夜没有郁闷的心结,那是假的,牧菁雪不仅觊觎她的身子,还觊觎她男人的身子,多年一场梦,皆是镜花水月的泡影。
谁也不是天生而来的坚不可摧。
有那么一瞬,她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的空空如也。
不疼,就是有点空。
身份是假的。
名字是假的。
父母都是假的。
她是圣山上的初始九尾狐,开天辟易的第一只古老圣兽,有着恢宏的历史,她漫长的生命见证着圣山的陨落,九州的分合。
可是,这些她一点记忆都没有啊。
牧子忧捧着心口,可怜兮兮地看着骆轻衣:“不可以吗?”
骆轻衣眼角抽抽,看了一眼支颐惬意的陵天苏一眼,心道你确定三个人一起洗澡,明日我们两个人还能够走得动道儿?
你这是送羊入虎口啊。
没辙。
谁让这只母狐狸的眼神太勾人可怜了。
骆轻衣将剑放下,慢慢吞吞地蹭了过去。
于是,两人的泡澡时光,变成了三人。
好在这浴桶甚大,容纳的下五六人,空间倒也不挤,省的了一些挨挨碰碰。
饶是如此,骆轻衣仍觉面如火烧,一屁股坐进来的那个瞬间,她便后悔了怎么办。
她是叶家黄侍,自由受到良师的教诲,礼节的熏陶。
纵然知晓自己有一名身份尊贵的主儿,可过往她从未想过要以身侍奉主君,一心知晓履行严守自己身为黄侍的医者职责,哪怕为君赴死,也绝不推辞。
结果……
她被喂了一口糖,陪着世子爷喝了几场花酒,看他受了几次伤,被赠了一柄剑。
稀里糊涂的,一颗心就这样被偷走了。
她成了世子妃,行了夫妻之礼。
共浴也好,喂粥也罢,纵然羞愉,那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穿好衣衫,她便又是那位严守礼节,自律不乱的医者黄侍。
何曾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同一只狐狸精与自己的夫君共浴。
更过分的是,还得给这只小狐狸精洗屁屁,揉尾巴?
陵天苏与她一人手中捧着一只狐狸尾巴,抹着香香的熏皂,搓揉出了一掌的小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