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瞪着眼睛,盯着她:“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为什么不送消息给我?但凡我找到一丁点儿线索,也不至于……”
念姑姑发出一声冷笑:“你找过我吗?你真的用心找过吗?我看你左一个侧室、右一个侍妾纳进门,快活得很呐!”
苏翊急道:“不是我要纳妾,是那畜生为了堵我的嘴,当众赏赐宫女给我,我总不能抗旨吧?”
陆离在旁听着,哭笑不得。
这俩人翻起陈年旧账来,倒也有趣。他好像大致能知道自家小醋坛子的脾气是从哪儿来的了。
祖传配方,醋是陈的香啊!
念姑姑瞪着苏翊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咬牙道:“你若是当真想找我……卿言入宫之前,我曾托宫人送信给你,你为什么没有回应?”
苏翊呆了一呆,许久才疑惑道:“言儿入宫之前?那是四五年之后的事了——我从未收到过什么信啊!你送的是信笺还是口信?托的是谁?”
念姑姑盯着他看了许久,神色渐转黯然:“你从未收到信?这么说……竟是我误会你了?我托的就是当时往将军府去传旨的小安子啊……是一封信,我写了很久的。”
苏翊忽然咬牙道:“定是阮氏那个贱人!府里一应大小事宜都是她在处理,宫里的传旨太监也是她接待的!”
“哈!”念姑姑苦涩地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翊却有些急了:“妙儿,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虽然早已不抱希望,但一天没见到尸首,我就一天不肯放弃……十六年了!十六年来我从未动过续弦的心思,阮氏软磨硬泡了十六年,我也没有扶她为正……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我一直想,你是巫女,未必就那么容易死了……我以为,只要活着,你总会回来的……”
念姑姑靠在墙边,黯然许久。
苏翊哑声道:“我是直到起兵之后,才从百里昂驹那里知道你尚在人世的……听百里昂驹说,宫里的地道,每一条你都了如指掌……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家?”
念姑姑避开他的目光,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翊恼了:“你就为跟我赌气?你气我纳妾,又误以为我没找你,所以就躲着十六年不回家?你为什么不来问我!我待你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就没有数吗!”
念姑姑擦擦眼角,忽然蹲了下来。
负责押送她的将士们有些无奈,又怕她巫术厉害,只得不远不近地守着。
念姑姑低低地呜咽了几声,许久才哭道:“那畜生欺辱我,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糊涂!”苏翊气得跳脚,眼圈又红了。
念姑姑忽然抬起头,咬牙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若是我能杀了那畜生的后人,毁了他的江山,或许就可以有脸见你了……谁知道小畜生偏偏命大,寻常巫术竟奈何不了他!我耗费了十五年才练成了一点小小控魂之术,本以为可以把宫城握在手中,谁知你又把鸢儿送了进来——你还说我糊涂,我好好的女儿被你坑惨了,你自己说到底谁更糊涂?!”
苏翊擦着眼角,许久才叹道:“我糊涂……是我糊涂!鸢儿那孩子随你,脑筋不清楚,偏偏又倔得很……我本想让她吊着小畜生,方便我以后下手,谁知她先把她自己搭了进去!唉,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喂,你说谁‘脑筋不清楚’?”念姑姑怒了。
陆离在不远处听得津津有味。
话说,“脑筋不清楚,偏偏又倔得很”这个评价,用在他的阿鸢身上,确实也是十分恰当的。至于“把自己搭了进去”嘛,哈哈。
总而言之,这对老夫妻的“诉衷肠”,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畜生”以及“小畜生”这两个字眼有点刺耳之外,总体上还是挺有趣的,陆离听得很愉快。
念姑姑和苏翊都不太愉快。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要颠覆南越的江山、杀掉陆离这个“小畜生”,却十六年不曾得手,反而白饶进去一个宝贝女儿,俩人就觉得亏大了。
念姑姑愤怒地瞪着苏翊:“女儿是你教的,她脑筋不清楚不怪我,怪你!”
苏翊黯然道:“是,怪我。”
念姑姑又要跳脚:“你知道她一根筋,你知道她不懂事,她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就没教导她要离那家畜生远一点吗!你还把她送到那小畜生身边……”
“小畜生”本人表示很委屈。
苏翊叹道:“我最后不是把她送进了宫,让她做了怀帝的皇后嘛,谁知道……”
念姑姑抬起头,将怨毒的目光盯在了陆离的身上。
陆离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
——想不到“小畜生”那样丧心病狂,连养父的女人也不放过嘛!
这怎么能怪他?他惦记了好几年的美味摆在桌上,他若不吃,只有两种可能:一、他是傻子;二、他吃饱了。
显然他并不是傻子,而且非常非常饿。所以出现后来的结果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嘛!
现在还能怎么办?吃也吃过了,总不能让他吐出来吧?
念姑姑看着陆离上扬的唇角,心中怒气更盛:“这只畜生……他老子已经灭了我全族,害惨了我;我好歹留下一个不成器的女儿,到底还是栽在了他的手上……这辈子杀不了他,下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他!”
“唉,夫人……”苏翊叹息良久。
念姑姑踮着脚,怨恨的目光越过将士们的肩膀死死地盯着陆离。
陆离摸了摸鼻子,许久才道:“朕会善待阿鸢的。”
“善待?”念姑姑冷笑,“你们父子是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吗!你们所谓的‘善待’,不过是侮辱罢了!我的女儿哪里需要你的‘善待’!”
陆离委屈道:“她明明很需要。”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宁渊看看时间,小心地提醒道。
陆离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行刑的时辰。
处决犯人,一般都会选择在正午,比如最常用的是“午时三刻”这个时间点。
陆离潜意识里不愿亲口下这个命令,所以竟险些忘了,重犯,还是要杀的。
念姑姑看着陆离,冷笑:“要杀就杀,磨蹭什么?你今日杀了我和她父亲,再过几日自会有人杀掉她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不恨你,哈哈……”
“你说什么?!”陆离忽然激动起来。
念姑姑表情一变,忽然后退两步,对着廊下的柱子重重地撞了过去。
“妙儿!”苏翊红着眼睛哑声嘶吼,却苦于身子被侍卫们扭着,不能上前。
第一个冲上去的,是陆离。
他拎着念姑姑的后颈将她翻了过来,厉声喝问:“朕和阿鸢的孩子到底在哪儿?你把他交给谁了?!”
念姑姑这一下撞得极重,满脸是血,犹自带着微笑:“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死之后,马上就会有人杀了他……”
“太医!”陆离急得跳了起来。
小太监忙跑着要去传太医。念姑姑却脖子一歪,没了呼吸。
陆离呆住了。
“哈哈,妙儿,夫人……”苏翊发癫似的向天笑了两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陆离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怒声喝问:“朕的孩子在哪里?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苏翊目光茫然,许久才摇摇头:“不知道。”
陆离颓然放手。
他二人并未合谋,念姑姑做的事,苏翊应该确实不知道的。
可是……难道线索就此断了吗?
苏翊似乎渐渐地清醒了几分,看到陆离失魂落魄的样子之后,他得意地笑了笑:“怎么,你的孩子,找不到了?”
陆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翊癫狂地大笑起来:“找不到了好哇!我的女儿被你拐跑了,你的孩子也被人拐跑这才公平!”
陆离火冒三丈,脱口而出:“立即给我砍了!”
“是!”顾凌霄凛然领命,拖着苏翊离开院子,到别处行刑去了。
陆离呆了一呆,又蹲下来看念姑姑。
这时已有个太医奔了过来,搭了搭念姑姑的手腕,无奈道:“已经死了。”
陆离彻底懵了。
死就死了……死这么快干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呢!
这会儿线索断了,他该怎么向他的阿鸢交代?
总不能厚着脸皮跟她说,孩子找不回来了,咱再生一个吧?
阿鸢不打死他才怪!
太医看了陆离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疑惑,迟疑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苏家二公子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陆离点了点头,须臾又怒道:“保住了他有什么用!”
太医糊涂了。
他们那么努力、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救活了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会儿忽然又“没用”了呢?
要不,这会儿再去杀掉那个伤患?
陆离自然不知道太医这会儿在犯什么嘀咕。
他只知道他要完蛋了——孩子找不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娘娘!”宁渊和门口的将士们齐齐向内行礼。
陆离一僵,慢慢地站了起来:“阿鸢,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