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战事惨烈,今日需要善后的事情自然不少。
陆离和文武百官在御书房一直讨论到了午后,终于把一些该处理的事理出了个头绪。
叛军一直没有占到便宜,却仍然围城不退,显然是尚存希望。
毫无疑问,他们的“希望”寄托在北燕的铁骑身上。
落云城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不知何故。
算算时间,北燕和西梁的人马到达京城的时间应该不会相差很多。陆离和众将领都有些犯嘀咕,对此事抱有极重的警惕。
北燕的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了,至于西梁——谁知道呢?
宫中的地道已经泄密,今后显然不能再用了。
陆离当即吩咐下去,命金甲卫在搜查完毕之后立即堵塞住地道的入口,以防重蹈覆辙。
剩下的,就是重整旗鼓厉兵秣马迎接下一场战事,顺便查查内鬼找找失踪人口了。
好容易商量得差不多了,陆离撵走了文武百官,叫来了小英子:“宫中太监趁乱造反之事,你怎么看?”
“皇上自己的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么。”小英子低眉顺眼,语气淡淡。
陆离沉吟不语。
这件事确实蹊跷。可是宫里有能耐操纵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且都是他素日十分信任之人,这就有些闹心了。
小英子垂首道:“太监造反之事,只要想查,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循;倒是地道之事,实在难解。”
地图一直是陆离亲自收着的,除了他自己和段然之外,只有小英子草草地看过一遍。那些金甲卫将士虽然知道各宫里的入口,却并不知道里面纵横交错的那些秘道,当然更不可能引着叛军在短短一两个时辰之内准确地找到毓秀宫和延禧宫两处出口!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虽然此事已经安排专人去查,陆离自己仍然不能不费脑筋。
这时金甲卫将士来报,说是在地道之中陆续发现了一些贼兵。
陆离忙叫人押了过来。
只见贼兵足有两三百人,个个面色惨白,垂头丧气。
陆离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们也是潜入宫中来偷袭的?战事已经结束,你们为何留在地道之中?”
被俘的士兵似乎已受过刑,没费什么周折就说了实话:“我们是奉将军的命令,在陈家别苑花园那边的地道出口守株待兔……”
陆离脸色一沉,那士兵忙改口道:“……在出口那边等着捉拿我们四小姐和定安王的。后来四小姐说是一瓶救命的药落在了地道里,把总就派我们跟着太医进地道去找,没想到地道里岔路太多,迷路了……”
陆离心头一紧,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阿鸢在你们手上?她如今怎么样?”
正问着,随后又有一队士兵回来,说是抓到了一个太医。
进来的正是余慎。
他一看见陆离,立刻跪伏在地,痛哭起来。
陆离一见他哭,立时吓得魂飞魄散:“阿鸢她……”
余太医忙擦擦眼泪,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其实,他所知道的也不多。
无非是难产、逃亡、被擒,总之没有一件是好事。
陆离听完,跌坐在椅子上:“你是说,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阿鸢反而落到了老贼的手里?”
余太医忙抬头道:“微臣所知的只有这些,但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娘娘似乎是用术法控制了贼兵的那个把总,后又谎称找药,把绝大部分贼兵骗进了地道——此后看守娘娘的贼兵只剩了三十余人,娘娘和段公子都是擅长机变之人,或许还能想到脱身之策!”
被俘的铁甲将士听说“找药”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一个个都气得脸色发青。
陆离的脸色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难产折腾了一夜,她还敢用术法?那岂不是……”
余太医垂下头,黯然无语。
确实,本来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再强行施用秘术,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说,娘娘此刻已经不在地道里了!”小英子最先提炼出了有用的信息。
陆离一惊,忙道:“即刻加派人手在城中各处搜寻,同时严守城门,绝不许任何人混出城去!”
小英子立刻出门传令去了。
陆离看着余太医,仍有一肚子的疑问不敢出口。
余太医知道他的担忧,却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说出一个好消息来。可是,没有。
沉默许久之后,陆离唤余太医起身,向他招了招手:“我问你,阿鸢她……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余太医迟疑着,摇了摇头。
“她可曾怨朕?”陆离继续追问。
余太医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在芳华宫的时候,娘娘一直是盼着皇上来的。后来在地道中,娘娘有些神志不清,说了几句任性的话——当不得真的。”
“余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朕?”陆离岂能看不出对方的言不由衷。
余太医不敢说,险些又要跪下来。
陆离抬头看了他一眼:“跪是没有用的,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吧。”
余太医不敢再隐瞒,只得实话实说:“娘娘最近这两个月一直郁郁不欢,难产恐怕并非偶然。”
陆离立时抬头看向小路子:“你不是总说她一切都好吗?”
小路子忙跪了下来:“奴才每次到芳华宫去的时候,娘娘并无异状,奴才以为……”
陆离定了定神,知道这事怨不得小路子,只得招手叫他起来。
小路子却坚持跪着:“有一件事,奴才没来得及跟皇上说——昨日午后娘娘到这边来的时候,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听到的那几句话恐怕不太好……娘娘下台阶的时候走得飞快,淡月在旁边险些没追上……”
陆离细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朕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静敏在朕的面前常常口无遮拦,阿鸢是知道的。”
余太医脸色微变:“只怕娘娘确实多心了。昨日娘娘说过一些奇怪的话,微臣只当她是犯了旧疾胡言乱语,当时并未多想……”
“她说什么了?”陆离忙问。
余太医迟疑道:“娘娘反复问微臣有否带刀,说是不能再等了,否则倘有不测,就白忙活了这几个月。”
陆离听得一头雾水。
余太医只得又补充道:“落霞姑娘说娘娘是犯病了,淡月姑娘却说……说皇上想要孩子,还想要娘娘的命。”
“朕要她的命做什么!”陆离一急,霍然站了起来。
小路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却不敢开口。
陆离转过头,看着他:“有话就说!”
小路子只得垂首道:“娘娘昨日是听见您说要贵妃娘娘照料孩子,这才突然变了脸色的。”
“就为这个?一句玩笑话而已……”陆离觉得不可置信。
“这真的只是一句玩笑吗?”虚掩的殿门忽然被人推开,却是段然抱着陆钧诺走了进来。
二人身后跟着的是陆钧诺的两个嬷嬷、一个受伤的小太监,以及几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样的侍卫。
陆离忙转身迎了上去:“你们回来了——阿鸢呢?”
他飞快地在段然的手上握了一下,然后立即冲到门口,向外张望。
段然淡淡地道:“别找了,她没有跟我们一起。”
陆离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你们……走散了?”
“没走散。我们逃了,她逃不动。”段然沉声道。
陆离脸色大变,立即伸手揪住了段然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叫你去保护她……”
段然昂起头,理直气壮:“我若不带钧儿逃走,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多搭上几条人命、多给老贼送去几个人质而已!钧儿是先帝的血脉,若是落到了老贼的手里,老贼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立他为帝!到时候天下臣民不缺皇帝了,谁还在意你的死活!在这一点上,那个女人可比你清醒得多!”
陆离缓缓地放开了手,许久才问:“她……还好吗?”
段然缓缓地摇了摇头:“命悬一线。但她很清醒,她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成为老贼要挟你的筹码。”
“什么意思……”陆离跌坐在地,喃喃自语。
段然知道他并非不懂,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余太医和小路子也知道。是以,无人回应陆离的话,任由他自己坐着发呆。
陆钧诺显然是吓坏了,一直窝在段然的怀里,不说话,也不哭闹。
不知过了多久,陆离终于抬起头来:“你们最后分开的时候,她……”
段然沉声道:“还活着。”
陆离紧攥着自己的衣袖,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段然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声开口:“你不必如此。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知道。”
“你以为我只是害怕麻烦?”陆离猛然抬起头,震怒。
段然冷冷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两个月前你已经放弃了她,今日又何必作出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
“一派胡言!朕何时放弃过她?!”陆离猛地坐直了身子,怒容满面,仿佛下一个瞬间便要冲出来跟人拼命似的。
段然皱了皱眉,探究地看着他:“你没有放弃她?这么说,北燕驿馆之中的爆炸纯属意外?你带走车马仪仗、把我和她两个人丢在驿馆也是无心之失?”
陆离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丢在驿馆?你们没有跟着仪仗回来?至于爆炸……那不是咱们早就安排好的吗?”
段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哑声反问道:“咱们事先安排的时候反复确认过,当日宴上有专人跟着鸢儿和我,知道我们被安排到何处之后便拔掉那一处的引线——对吧?”
陆离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瞪大了眼睛:“难道……”
段然深深地看着他:“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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