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陆离很想丢下这边的事,即刻赶回宫里去。可是城墙上战事正紧,根本不可能再抽出人来回宫援救。
他小瞧了老贼的手段,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
宁渊还是跟了过来:“局势如此,多想无益。段公子智计过人,定能照料太后和定安王周全,我们只能守住城门,到时候……纵然那老贼占了宫城,咱们也未必就没有转圜之机!”
陆离点点头,攥紧了双拳。
宫里……只能寄希望于段然足够幸运了。
***
芳华宫。
金甲卫死死守住宫门,与来势汹汹的叛军对峙着。
兵刃相交,铮铮如地狱之音。
血肉横飞,尸陈遍地。
宫内,寝殿之中。热水一桶一桶地送进去,再换出来的时候便成了鲜红刺目的颜色。
太医也已经进去了。眼看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却始终没有半点儿令人振奋的消息传出来。
陆钧诺躺在外殿的软榻上,抱着朱嬷嬷的胳膊,直掉眼泪:“嬷嬷,外面那些人是来抓我们的吗?母后为什么不肯见我,她是不是受伤了?”
朱嬷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反复劝他安睡。
陆钧诺虽然年纪小,却也不傻,如此危急关头,他如何睡得着?
又一桶血水送出来的时候,朱嬷嬷忍不住站了起来,截住那个脸色惨白的小宫女:“里面……到底怎么样?”
小宫女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院中脚步声大响,一队人马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淡月提着门闩迎出去,看见来人,愣了一下:“段然,你来干什么?”
段然打了个响指,咧嘴一笑:“本公子自然是来英雄救美啊!芳华宫外已经被叛贼包围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今夜本公子若不来,你们岂不是要束手就擒?”
“师傅!”陆钧诺跳起来,撞进了段然的怀里。
段然随手将他捞了起来:“哟,你小子倒早在这儿等着了!你那个美人儿母后呢?把她叫出来,跟我走哇!”
陆钧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后在里面,师傅快救救她吧……”
“怎么了?”段然拔腿便向里面跑。
朱嬷嬷忙上前拦住:“段公子止步!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忌讳外人在场的!”
“生……生孩子?”段然呆住了。
朱嬷嬷苦着脸,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外面的兵刃交击之声一直没有停过。
段然急了:“都什么时候了,她还顾得上生孩子!逃命要紧,让她憋着!”
朱嬷嬷都快哭了:“就是因为不肯好好生才闯进了鬼门关,您还要说这种话!”
“不是……很严重?”段然终于有些慌了。
落霞听见动静,从里面冲了出来:“段公子,是皇上叫您来的吗?如今娘娘难产,外面贼兵又随时会冲进来,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落霞一向是沉稳冷静的,此刻竟也惶惶无措了。
外面,叛军还在接连不断地向这边涌过来。
段然咬了咬牙:“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即刻进地道里去!”
他心里想着:虽然地道如今也已不安全了,但至少应该比硬冲出去靠谱一些吧?
落霞早没了主意,闻言立刻冲进内殿,照着段然的提议说了。
淡月立刻跳了起来:“可是娘娘怕黑,进了地道可能会犯病的啊!”
“进……进去!”本已奄奄一息的苏轻鸢忽然睁开了眼睛。
当下再无人提出异议,宫人内侍和段然带来的亲卫们七手八脚地打开了地道的入口,由产婆和嬷嬷们当先把苏轻鸢抬了进去,然后太医、宫女们、朱嬷嬷抱着陆钧诺,最后芳华宫上下众人全都走了进去。
段然叫人关闭了地道的入口。
虽然琉璃灯很快点了起来,但地道之中压抑的气息还是不可避免地将众人包围了。
旁人尚可,苏轻鸢立刻就受不住了。
她用力捂住眼睛,开始不住地发颤。
太医和产婆围在她的身旁,想尽了法子劝慰,仍然无济于事。
淡月攥住苏轻鸢的手,向众人急道:“咱们得快点找到有光的地方,娘娘受不住这里的!”
段然咬牙:“地道里确实不宜久留!咱们必须尽快出去,到宫外躲避!余太医,两条人命在你的手上,你可要稳住!”
余太医面露苦色,许久不敢接话。
众人各自悬着心,在曲曲折折的地道之中走着。除了段然,谁也不知道出路在哪个方向。
“余太医,这个时候挪动娘娘,会不会很危险啊?”淡月带着哭腔问。
余太医摇摇头,不敢说“会”,更不敢说“不会”。
“陆离……”苏轻鸢忽然叫了起来。
段然忙冲到她的面前,沉声道:“陆离好着呢!你好好稳住,天亮之后就见着他了!”
“陆离!”苏轻鸢用力抓住了段然的衣袖。
段然皱眉:“糊涂了?”
苏轻鸢从产婆的怀中挣扎出来,嘶吼:“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想要我死,直接动刀就是了,为什么要多让我受这么多苦……你折磨我还不够吗!”
“她犯病的时候是这样吗?”段然转头去问落霞。
落霞迟疑着,摇了摇头。
苏轻鸢仍然不肯放手:“陆离,我后悔了……我不带这孩子走了,你叫太医割开我的肚子把它抱出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已经看见红眼睛绿头发的鬼了,他们来抓我了……”
段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头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几个胆小的宫女吓得尖叫起来,陆钧诺缩在朱嬷嬷的怀里直哭。
段然醒过神来,咬牙道:“这女人果真是疯了!余太医,你先想个法子让她睡过去成不成?”
他记得很久之前陆离吩咐过,如果一定要走地道,可以先把她弄晕来着。
遗憾的是,余太医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娘娘必须保持清醒,否则孩子出来的时候使不上劲,只怕……”
“可是她现在也不清醒啊!”段然都快要气疯了。
余太医无言以对,却仍不肯冒这个险。
后面跟着的一个太医忽然问了一句:“段公子奉旨而来,皇上有否说过保大保小?”
段然一呆,跳了起来:“你问‘保大保小’?你敢治死一个试试看!灭你九族都不够皇上出气的!”
太医闻言不敢再问,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决眼下的困境。
于是这一路上,苏轻鸢不住吵闹、陆钧诺时常哭泣,再加上几个胆小的宫女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惊呼——实在乱七八糟,比逃难的百姓还要混乱几分。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苏轻鸢闹一阵、哭一阵,声音终于渐渐地低了下去。
段然先前嫌她吵闹,这会儿却又开始怕她不闹了。
事关人命,谁能不慌?
侍卫们一路走,一路改动地道的出入口,生怕被贼军看出什么端倪。
再加上地道幽深、岔路众多,一行人虽然已经竭力加快了速度,在太医们看来仍然嫌太慢了。
踏在鬼门关上,时间怎么能这样耗费啊!
余太医几次想叫队伍停下来,最终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苏轻鸢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模样,他不敢冒这个险。
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段然算着最近的出口已经不远,心里终于振奋了几分。
但,这种振奋很快变成了惊慌。
前方,居然有光!
是移动着的光。
出口没有打开的时候,即使有光,也必定是微弱的、静止的一线天光,绝不可能是这样明亮的火光!
有人!
侍卫们齐齐警戒起来。
段然带着众人折回几步,躲进一条岔道,压低了声音道:“恐怕是老贼的人!”
落霞急了:“那怎么办?换其他出口吗?”
段然苦笑摇头:“换其他出口至少要走一两个时辰,何况……老贼既然在这儿守着,其他出口恐怕也有人!咱们的地道被人泄了密,已经到了老贼手里去了!”
“公子,冲出去吧!”一个侍卫攥紧了手中的刀,咬牙道。
段然很想说,最稳妥的选择是躲在地道里面。
但是看看苏轻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他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咬牙道:“冲!”
众人略作安排,将苏轻鸢和陆钧诺围在中间,缓缓地走了出去。
对面的人刚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灯光,正向这边追过来。
正面迎上之后,两边都看出对方的人数不少,各自都有些迟疑。
段然咬咬牙:“咱们进岔道,截断来路,折出去!”
于是众人前行一段之后,又折进了另外一条岔道。
走过之后,侍卫飞快地放下大石,拦住了来路。
众人继续前行、继续故布疑阵,自己也不知道能争取多少时间。
但,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最近的出口只有一个,这是绕不开的。
出口那里,一定还有人守着。
算算时间,天恐怕快要亮了。
众人鼓足勇气,回到了直通向出口的那条路上。
前面的火光仍然不少。
后面又有火光追了过来,没有退路了。
段然咬牙:“杀出去!”
众侍卫齐齐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簇拥着苏轻鸢、陆钧诺和一众宫女太监们,迎着前面的火光坚定地走了过去。
近了,近了……
被火光映红了的脸已经可以看清,那些面孔上兴奋的笑容也越来越近了。
果然是铁甲军的将士。
众人清晰地听到有人大笑:“猎物自己送上门,咱这功劳大了!”
笑声闯进地道,不断地回荡着,震得人心头发颤。
“鬼,是鬼……”苏轻鸢蜷缩在产婆的怀中,声音已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距离越来越近,对方队伍之中有人高叫起来:“来的是我们四小姐不是?定安王在不在?您二位可以不死,其余人都把命留下来吧!”
段然拔出腰间佩剑,大笑:“这是哪儿来的蛤蟆在那儿乱叫?想要你爷爷们的命,先来磕个头来!”
铁甲将士以一阵乱七八糟的笑声回应。双方渐渐走近,间隔已不过三五丈的样子了。
正在这时,旁边一处岔道里突然窜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啊啊——”地叫着,滚进了铁甲将士的队伍之中。
这一下子变出意外,双方都没有料到。
火苗四处蔓延,铁甲将士立时大乱。
段然当机立断:“冲出去!”
一行人不及多想,齐齐加快了速度,在侍卫的簇拥之下,快速地向前面冲了过去。
短兵相接,铁甲将士又要灭火、又要去追那只火球、又要应付段然和侍卫们不要命的冲杀,一时闹了个手忙脚乱。
趁着这一阵乱,众侍卫终于冲杀了出去。
连太监和宫女在内,众人连拂尘、灯笼和牙齿都用上了,乱七八糟地跟铁甲将士们战成一团。
终于见到了天光。
侍卫和队伍外围的太监折损大半,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可是外面还有一大队铁甲将士在守着,数量恐怕不下千人。
他们精神抖擞,弯弓搭箭,正对着侥幸冲出来的这一行人。
“我命休矣!”段然苦笑着,回头看向产婆怀里的苏轻鸢。
“母后……”陆钧诺抓着苏轻鸢的衣袖,哭了出来。
苏轻鸢抬了抬头,瞪大了眼睛:“鬼呢?鬼跑了?”
“还在呐!”段然指指那些张弓搭箭的铁甲将士。
铁甲将士之中,为首的一人放下弓箭,拱了拱手:“四小姐、定安王,您二位是要活命呢,还是要跟他们一起死?”
苏轻鸢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在产婆的怀中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们要死就死,何苦要带上我!”
“女人,你别发疯!”段然急了。
苏轻鸢没有理会他。
产婆将她放到了地上,苏轻鸢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狼狈地半躺着,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弓箭。
此时,一行人身上的衣裳几乎已尽数变成了暗红色——绽放在衣袖上的那些鲜艳的花朵,是血。
苏轻鸢身上的血色,比别人格外多些。
除了杀戮的痕迹之外,还有生命的印记——那个命途多舛的小家伙还在她的腹中躁动,她的衣裤几乎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同样染满了血迹的,除了衣裳,还有她手腕上的那只诡异的镯子。
苏轻鸢缓缓地抬起手腕,向着对面的铁甲将士苍白地笑了:“我即将生产,不能走动。你们若不想我死,就过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