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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鸢靠着假山石坐了下来,许久才颤声道:“你去找他吧,我不敢去。”
段然立刻否决:“不行,我不能让你落单!陆离身边有侍卫,他不会有事!”
苏轻鸢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两边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一点都不担心他,真的。”
段然鄙视地斜了她一眼。
苏轻鸢低下头,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知坐了多久,二人隐隐地听到了喊杀声。
段然有些担心,想去一看究竟,却不放心苏轻鸢,只得耐着性子在这里陪她坐着。
他有些不懂了:这个女人刚才还闹着要去找陆离,这会儿却反而安静得出奇,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苏轻鸢当然没吓傻,她只是被吓到了。
她不敢去看花厅那边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害怕看到那座花厅也变成了一堆废墟,更害怕看到它完好无损屹立不倒。
一个可怕的猜测压在她的心头,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可是,她不敢说。
两人在假山石上呆坐了足有小半个时辰,远处的喊杀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周围安静得可怕。
段然站了起来:“该结束了,咱们出去吧。”
苏轻鸢挣脱了他的手,仰起头来看着他:“你确定现在出去,不是送死吗?”
段然“嘿”地笑了一声:“那边坐镇的可是陆离!你对你的男人那么没信心?驿馆炸成这样,北燕武士早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几条漏网之鱼还不够弓箭手们过瘾的呢,你到底在怕什么?这会儿除非你那个念姑姑把城外的反贼引进来,否则她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扭转这个局面!这会儿既杀了‘大鱼’又顺便除掉了北燕武士,咱们两个‘鱼饵’也算是立了大功了,赶紧找陆离领赏去哇!”
苏轻鸢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你啰里啰嗦说那么多,是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心里也在害怕?我听见你的声音都发颤了。”
段然呆了一呆,用力地摇了摇头,强笑:“奇怪,我是当今皇帝的好兄弟,我怕什么?”
苏轻鸢转头看着远处的那堆瓦砾,涩声问:“那些炸药是你的人在管,对吧?你的人知道我和你在那座阁子里,对吧?”
“也许他们看到咱们出来了……”段然强颜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确定消息已经送到了小路子的手里。那座楼阁,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炸的。
他知道苏轻鸢在怕什么,可是他也不敢说。
苏轻鸢往假山石上一躺,闭着眼睛笑道:“这会儿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吧?我在等陆离来接我——他怎么还不来呢?”
段然呆站了一会儿,勉强一笑:“你别尽往坏处想,也许……也许他只是炸断了腿来不了了呢?”
苏轻鸢“嗤”地一笑,站了起来:“咱们出去吧。”
段然忙过来扶着她的手。
苏轻鸢脚下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转过假山,穿过小径,终于到了原先的花厅前面。
花厅完好无损。
在苏轻鸢的坚持下,二人进去转了一圈,果然一无所获。
里面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尸身横七竖八地倒着——有北燕的武士,也有婢女妆扮的女孩子,一时看不出是谁的人。
二人沿着夹道走出去,只看到遍地瓦砾碎石,以及一些再也不可能拼凑完整的尸块。
空气中的烟尘仍然没有散尽,连太阳都是灰蒙蒙的颜色。
地狱里的景象也不过如此吧?
——苏轻鸢这样想着。
走出二门之后,苏轻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目之所及仍是遍地死尸,但至少此处的尸体是完整的了。
这里的人,死于利箭之下。
死的几乎都是北燕武士,极难找到南越侍卫和“北燕使臣”的尸首。
所以,陆离应当是大获全胜了吧?
段然扶着苏轻鸢在门前走了一遍,一个活人都没有找到。
于是二人从残破不全的门楼底下走了出去,慢慢地向外挪动着脚步。
又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姑娘,看妆扮不似南越女子的模样,想必是某个属国带过来的婢女。
段然忙向她打听陆离等人的去处。
那小姑娘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半个时辰之前就起驾回宫了——您两位怎么不知道?”
“起驾……回宫了?”苏轻鸢涩然苦笑。
段然呆站了半晌,很勉强地安慰道:“你别多想,也许他有急事……”
苏轻鸢没有说话,段然自己说不下去了。
二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苏轻鸢终于涩涩地叹了一声:“送我回宫吧。”
除了回宫,她实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段然找到一个属国使臣的住处要了一辆马车,扶着苏轻鸢坐了上去。
两个人的形象都十分狼狈,耷拉着头,活像两条丧家之犬。
两人相识多年,一向是见面就吵吵的,今天倒是头一次谁也没有嘲笑谁。
回宫倒是很顺利,并没有人敢于阻拦。
只是在看到段然那副形象的时候,守门的侍卫齐齐露出了惊诧之色。
苏轻鸢隔着帘子细看众人的反应,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到了芳华宫门口,段然一声不响地掉头走了。
苏轻鸢自己进了门,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片惊呼。
淡月带着彤云和几个小丫头迎了上来,吓得脸都白了:“娘娘怎么自己回来了?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轻鸢沉声道:“帮我烧水沐浴,不必多问。”
众人忙簇拥着她进了门,帮她卸掉簪环,脱了脏兮兮的凤袍,人人心里都惊疑不定。
直到热水备好,苏轻鸢躺进浴桶之后,淡月才大着胆子问:“娘娘不是跟皇上去驿馆了么?怎么会……落霞怎么没有跟回来?”
彤云等人一向是由落霞教导的,此时更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是不是在外面遇见危险了?落霞姐姐她……还能回来吗?”
话音未落,落霞已从外面冲了进来:“娘娘回来了吗?”
彤云和几个小丫头喜极而泣,连淡月也跟了过去,拉着落霞的手问东问西。
苏轻鸢慢吞吞地搓洗着沾满了灰尘的头发,勾唇冷笑。
落霞三言两语打发了小丫头们,快步走了过来,接过皂角来替苏轻鸢顺着头发:“娘娘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轻鸢舒服地靠在桶沿上,闭上了眼睛:“你回来多久了?”
落霞忙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早就回来了。”
淡月冲了过来:“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娘娘才刚刚回来?你自己光鲜亮丽毫发无损,为什么娘娘弄得跟个晒干了的泥鳅似的,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落霞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向苏轻鸢解释道:“奴婢一直跟着皇上的。回宫之后,皇上有些事要嘱咐我们,所以耽搁了些工夫……”
“他没事吧?”苏轻鸢仍然闭着眼睛,语气平静。
落霞的目光闪了一下,须臾笑道:“没事。只是眼下杂七杂八的事情比较多,恐怕一时没工夫到咱们这里来了。”
苏轻鸢“唔”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落霞松了一口气,又笑道:“这次的阵仗闹得实在不小,那些北燕武士一开始还想闹事呢,咱们的炸药一炸,他们全都老实了!”
苏轻鸢闭目不语。直到落霞帮她把头发洗干净了,她才慢慢地坐了起来:“抓到念姑姑了没有?”
落霞笑道:“咱们都没有料到她会躲在花厅里,一开始险些让她跑了!幸亏弓箭手把她给截了回来,否则岂不是可惜了咱们费的这一番工夫!”
“死了?”苏轻鸢终于睁开了眼。
落霞点点头,笑得有些小心:“死了。奴婢亲眼所见,胸膛上插了好几支箭呢!”
苏轻鸢心中一酸,眼圈便红了。
落霞忙扶住她的手:“娘娘别难过,她……她那样待您,母女的情分其实早已经没有了的……”
“尸首呢?”苏轻鸢追问。
落霞小心地道:“皇上吩咐侍卫收殓了的。”
苏轻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却越发酸痛了起来。
落霞扶着她出来坐到炉边,小心地替她擦着头发:“这次埋炸药的事没有同娘娘商量,皇上的心里悬着呢,一直在担心娘娘受到惊吓——如今娘娘平安回来,皇上终于也可以放心了。”
苏轻鸢忽然仰起了头。
落霞手上一顿,忙露出笑容:“娘娘怎么了?”
苏轻鸢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除了炸药之外,你们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吗?”
落霞迟疑了一下,终于笑道:“有是有的。倒不是刻意瞒着您,只是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皇上怕您操心,干脆就不说了。”
“说说也无妨。”苏轻鸢淡淡道。
落霞忙笑道:“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说给您听应当也无妨——其实常到宫里来找和靖公主的北燕婢女娇儿,一早就已经被咱们收买了。所以皇上早知道念姑姑和北燕三皇子的阴谋,当初北燕三皇子离京,也算是皇上故意放出去的。”
苏轻鸢闷闷地想了很久:“我不太明白。”
落霞抿起了唇角:“皇上的意思是,咱们跟北燕迟早要兵戈相向的,与其等到将来四海平定之后再生战事,倒不如趁现在一起收拾了。横竖他们离咱们有三千多里呢,等他们大军压境的时候,咱们早已经把反贼收拾干净了,那时也不怕迎上他们……”
落霞解释得很细致,苏轻鸢却不太放在心上。
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三皇子离京的事,娇儿没有跟念姑姑说吧?”
“当然没有。”落霞很笃定。
苏轻鸢点了点头。
既然念姑姑不知道秦皎已经离京,那么驿馆之中的那些变故,应当就不是念姑姑搞的鬼了。
排除掉这种可能之后,苏轻鸢离那个可怕的猜测又近了一步。
她斟酌许久,最终没有把心底的疑问说出口,而是临时换了一个问题:“有了娇儿,陆离应该对念姑姑的事情比较了解吧?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拿她?”
落霞迟疑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强:“其实也算不上十分了解。念姑姑其人狡诈多疑,跟北燕三皇子又只是合作关系,很多事情她自己不会说的。”
这个解释很能说得通。苏轻鸢细细地想了半天,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其实,就算能找到破绽又怎样呢?她终究还是不愿戳破那层窗户纸的。
把这一阵子的事草草地捋过一遍之后,苏轻鸢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我有些累了。”
落霞笑道:“娘娘且等一等,待头发干了才能睡。如今一桩天大的心病已经去了,娘娘今后都可以高枕安眠了。”
“是么?”苏轻鸢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落霞的眼中藏着一抹忧色,苏轻鸢并没有注意到。
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配合着落霞擦头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不知坐了多久,落霞把布巾放到一边,笑了:“差不多了。娘娘是要现在歇息,还是再用些点心?”
苏轻鸢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问:“和靖公主如今在哪里呢?”
落霞笑道:“当然还在宫里住着呢。娴妃娘娘心细,一直陪着她,娘娘就不必担心了。”
“娴妃……”苏轻鸢皱眉想了许久。
落霞有些疑惑,正待追问,苏轻鸢又笑了:“也罢,既然有娴妃在,她应当不会胡思乱想。如今北燕三皇子逃了回去,武士们又叫咱们给杀了,这位公主的心里必定不好过。你若得空记得提醒一下陆离,尽早帮段然把成亲的事办了吧!”
落霞笑着答应了一声,小心地替她掖好了被角。
苏轻鸢闭上眼睛,心里却又是一阵发紧。
落霞答应替她传这句话,也就意味着,陆离在近期应当不会到芳华宫来了。
他不来才好。
如今这个局面,他若来了,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