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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娘娘何出此言呢?”落霞有些被吓到了。
苏轻鸢笨拙地系上了纽扣,将衣裳穿戴整齐,又回头去找她的斗篷。
落霞忙替她拿了过来,小心地问:“娘娘要去哪儿?”
苏轻鸢怔了片刻,笑道:“我去瞧瞧钧儿。这几天他师傅只顾追在北燕公主屁股后面跑,恐怕早把他的功课给忘了。”
落霞见状便放下了心,忙过来扶着她:“去瞧瞧也好,这一阵子小王爷正嫌闷呢,娘娘过去瞧他,他一定高兴!”
话音未落,却见陆钧诺穿得毛茸茸的,像只大雪球一样滚了进来:“母后!”
苏轻鸢被他这一嗓子喊得耳朵疼,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陆钧诺冲过来抱住她的腿,仰起头来:“母后,钧儿好久没见着您了!”
落霞笑道:“果真是母子连心,娘娘刚要到东偏殿去,王爷就自己过来了!”
苏轻鸢拉着陆钧诺坐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陆钧诺很兴奋,抱着她的胳膊兴冲冲地说这说那,一时半会并没有打住的意思。
苏轻鸢干脆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小娃娃。
倒也有趣。
小孩子长得快,不久之前还是个连话都说不利索、行动都要人抱着的小肉包,一转眼居然学起大人来也有模有样了。
若是长姐在天有灵,应当也会欣慰吧?
陆钧诺说得累了,一头扎进苏轻鸢的怀里:“母后,你怎么不高兴?”
苏轻鸢抬手擦了擦眼角,露出笑容:“母后没有不高兴。”
“你骗人!”小家伙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
苏轻鸢有些脸红。幸好陆钧诺也没有嘲笑她。
小家伙咬了咬唇角,渐渐地隐去了笑容:“其实,钧儿有时候也不高兴。母妃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钧儿身边只有几个嬷嬷陪着,可她们是奴才,处处都要守着规矩,从来不肯好好陪钧儿说话……”
苏轻鸢听得伤感,一时无言。
陆钧诺窝在她的怀里,却小心地向外偏着身子,生怕挤到了她:“这宫里的人太少了,好人就更少。旁人都说钧儿是灾星,见了都要躲着走。只有母后对钧儿好,可是母后又太忙了——如果有了弟弟就好了,钧儿可以陪着弟弟玩,再也不怕孤单了!”
“谁说你是灾星?”苏轻鸢瞪圆了眼睛。
陆钧诺扁了扁嘴巴:“好多人都这么说啊!钧儿有过好几位哥哥姐姐,最后却都死了,后来母妃也死了、父皇也死了……大家都说是钧儿的命太硬;现在外公起兵造反,旁人都说是为了钧儿!他们说钧儿已经克死了父皇母妃,今后恐怕还要克死母后和皇兄,还有……还有母后肚子里的弟弟!”
“是么?”苏轻鸢冷笑。
落霞忙在旁劝道:“娘娘犯不着跟那起子闲人生气——奴婢即刻叫人去查,再听见有人这样嚼舌根子,一定严惩不贷!”
苏轻鸢攥着陆钧诺的小手,冷声道:“今后你若再听到这样的话,直接把人抓起来打死就是,不必手软!”
陆钧诺重重地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又道:“钧儿一点都不喜欢外公!他很凶!”
“我也不喜欢他。”苏轻鸢诚实地道。
陆钧诺得到了认同,立刻咧开嘴笑了:“所以,母后和皇兄一定要快点打败他!听说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呢,百姓们都很害怕!百姓们本来过得好好的,外公因为一己私利,驱策着南越的将士来祸害南越的百姓,这是逆天而行、鬼神不佑,他一定不会成功的!”
苏轻鸢越听越诧异,眉头很快拧成了疙瘩:“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定国公啊!”陆钧诺昂着头骄傲地道。
“定国公?你怎么会见到他?”苏轻鸢更糊涂了。
陆钧诺笑得眯起了眼睛:“是皇兄安排的嘛!皇兄说我师傅太不成器,怕他把我教坏了,所以才安排了定国公闲暇时候来教我念书!定国公虽然凶巴巴的,可是他讲的书很明白,钧儿现在已经懂得很多道理啦!”
“原来……”苏轻鸢猜不透此事主何吉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陆钧诺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抱着她的胳膊笑道:“其实母后不用那么害怕皇兄的,皇兄是个好人!”
廊下,正匆匆向这边走过来的某人微微一愣,放轻脚步快速走到了门口。
苏轻鸢伸手揉揉陆钧诺的小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怎么又是个好人了?”
陆钧诺认真地想了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皇兄其实也没有他原本想象的那么凶,至少他对母后还是很温柔的嘛!
可是,母后为什么还是怕他呢?
难道,皇兄是个面慈心狠的大魔王?
陆钧诺打了个寒颤,许久才怯生生地道:“我也不知道……其实,钧儿的心里也还是怕皇兄的。”
苏轻鸢伸手捏捏小家伙的鼻子,想笑他,又笑不出来。
陆离终于忍不住,掀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朕到底怎么你们了,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苏轻鸢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陆钧诺更是夸张,“哧溜”一下子从苏轻鸢的腿上滑下去,跪在了地上:“钧儿该死,皇兄万岁万万岁!”
陆离随手将小家伙拎起来,丢给了守在门口的朱嬷嬷:“带出去!”
门口立时清静了。
陆离在苏轻鸢的面前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这么久了,你还是怕我?”
苏轻鸢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嘁!臭美!谁怕你了?”
陆离抓住她的两只手,用力攥紧:“阿鸢,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钧儿。”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内鬼的事有眉目了?”苏轻鸢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陆离皱了皱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你不信我?”
苏轻鸢低下头,依然不肯与他对视:“没什么信不信的。你饿了吧?我这就叫人传膳。”
“阿鸢!”陆离有些急了。
苏轻鸢仿佛全然注意不到他惶急的神情,她只想抽回她的手。
陆离无奈,只得用蛮力将她拉进怀里,咬牙道:“我这样费尽心思为你们筹谋,你还是只担心我会害你们?先前我已经对你说过,如今天下动荡不安,我不敢保证将来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钧儿必须尽早开始学习治国之策,以免将来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我会害他?我若有害他之心,用什么办法不能下手?我何必要费那么大的周章!”
“你如今当然没有害他之心,”苏轻鸢终于沉声开口,“可是将来呢?如果将来天下平定、四海安宁,你已经不必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的时候,钧儿却已经学成文韬武略,成为天下景仰的贤王——你敢说那时候你仍然不会有害他之心吗?”
陆离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沉默许久。
苏轻鸢咬住唇角,终于抽回了手。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陆离哑声质问。
苏轻鸢背转身去,不肯与他目光对视。
陆离用力抓住她的双肩,气得双手发颤:“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当初我毒害先帝,一是为了父母之仇,二是为了你——你只因为那一件事就把我归作阴狠歹毒、目无孝悌人伦的那一类,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你跟我讲‘孝悌人伦’?”苏轻鸢轻声反问。
陆离用力拍了拍额头,愁得心脏都揪了起来:“阿鸢,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我不想跟你翻旧账,”苏轻鸢缓缓地转了过来,“我只问你,烧死你父母的那场大火未必与先帝无关,先帝之死更是你亲手所为——你和钧儿之间的杀父之仇是抹不掉的,你真的可以完全心无芥蒂?你真的可以一直相信钧儿不会对你有不臣之心?”
陆离黯然良久,无言以对。
苏轻鸢苦笑:“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可是人心里的事,是管不住的!我知道你此刻对钧儿没有恶意,但我保不定他将来不会恨你怨你,更加不知道多年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宁可钧儿无才无能,做一个安享富贵的闲人——只要他成不了你的威胁,你们两个人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话未说完,陆离忽然用力将她拉回了怀里:“阿鸢,你怕我忌惮他,也怕他将来威胁到我,是不是?”
苏轻鸢闭目不语。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煞费苦心地选了最不成器的段然来教钧儿读书,只是因为怕我忌惮他……谁知道你竟要算计得那么周全,一边顾着他,一边又顾着我……你不累吗?我和钧儿的事,等他长大了,我自会跟他摆到桌面上来谈,哪里用得着你费这么多心思!”
“这么说,是我多管闲事了?”苏轻鸢闷闷地问。
陆离勾起唇角,笑了一笑:“你若不嫌累,管一管其实也挺好的。不过,你偏心钧儿太多了,我有点不高兴。”
“我哪里偏心钧儿了?”苏轻鸢不服气。
陆离收紧双臂把她搂得紧紧的:“还说不偏心!钧儿来了,你就把他抱在怀里,可是我呢?每次都是我主动抱你,你还推三阻四的!你有心事宁可跟钧儿说,在我的面前却一个字也不提!今日若不是我回来撞见,你是不是还要继续装糊涂?”
苏轻鸢无言以对。
陆离强迫她靠在他的肩上,苦笑:“你究竟还藏了多少心事不肯对我说?咱们的孩子都快要生下来了,你还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成不成?”
“别只说嘴,你倒是掏啊!”苏轻鸢眯起眼睛,挑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