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
苏青鸾坐在妆台前,认真地端详着镜中容颜清丽的自己。
眉眼已经画得十分细致,腮上没有打胭脂,唇上只浅浅地抹了一点儿桃花色,更显得苍白瘦弱,我见犹怜。
耳坠已经换到了第六副,秀娘终于忍无可忍,沉着脸走了过来:“娘娘,夜色深了,您该安歇了。”
苏青鸾抬起头,露出微笑:“更鼓还没敲呢,哪里就‘夜深了’?永安殿那边,家宴只怕还未开席呢。”
秀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家宴国宴,那都是旁人的热闹,与咱们何干?娘娘身子弱,正该早些歇着,断不该去为旁人的事费心费神、自寻烦恼!”
“旁人的热闹?只怕也未必吧?”苏青鸾微笑着,身子挺得很直,目光凛然。
秀娘气冲冲地走出去,叫过一个小太监来嘱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忙躬身应着,尚未出门,却有人急冲冲地过来报信,说是永安殿有召,请淑妃娘娘即刻前往。
秀娘一愣,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娘娘病着,怕是不方便出门……”
苏青鸾缓缓地站起身来,露出一个温雅的笑容:“圣上有召,岂敢不从?”
传信的小太监却也不是个有眼色的,闻言立刻纠正道:“不是圣上有召,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苏青鸾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了。
秀娘忙道:“既是太后下旨,那就更不必忙了。太后一向体谅咱们娘娘体弱,定然不会责怪的。”
苏青鸾发出一声轻笑:“若是姐姐的懿旨,我就更加没有不去之理了。秀娘,拿我的披风来吧。”
秀娘气得发怔,最终还是无力阻止,只得依言去把她的披风拿了过来。
苏青鸾乘了辇,一路上不住地催着快走,不过多时便到了永安殿。
殿中隐隐传来琴声,清雅脱俗,令人心神为止一爽。
那弹琴的却不是什么琴师,而是娴妃程若水。满殿只闻琴声流畅宛转,端的是技艺过人。
苏青鸾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进来。
静敏郡主最先看见,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看吧看吧,我就说她不会不来的!”
苏轻鸢眯起眼睛看着苏青鸾,若有所思。
苏青鸾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到面前,“艰难地”屈膝跪了下来:“臣妾来迟了,请皇上恕罪。”
陆离没有抬头,仍旧面带微笑地看着只管窝在苏轻鸢的怀里大吃大喝的陆钧诺。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看着揽住陆钧诺的那双手。
苏青鸾在地上跪得膝盖都疼了,终于听到一声“起来吧”。
“谢皇上”三个字说出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三个字是苏轻鸢说的。
“皇上……”苏青鸾站在当地,有些尴尬。
苏轻鸢向她露出一个笑容,心无城府似的:“娴妃她们一直遗憾没有机会多跟你聊聊,贵妃也说有些想你了,闹着要把你请过来。我本以为你病中不愿出门,没想到你竟来了。”
苏青鸾垂下头,低声道:“姐姐叫我来,我岂敢不来呢。”
“坐下吧。你身子重,可别累着了。”苏轻鸢随意地摆了摆手。
苏青鸾迟疑着,在静敏郡主的身边坐了下来。
程若水弹完最后一个琴音,优雅地放下了手,垂袖端坐:“淑妃姐姐来了。” 苏青鸾点了点头,微笑以对:“多蒙娴妃妹妹惦记着。”
静敏郡主拍手笑道:“娴妃的琴弹完了,淑妃要不要跳支舞啊?”
陆钧诺从满桌子的食物中间抬起头来,扮了个鬼脸:“她的腰圆得像水桶一样了,怎么跳舞?”
苏轻鸢随手在陆钧诺的小脑袋上拍了一把,淡淡道:“淑妃一向不擅长这些东西,如今又病着,你们就别欺负她了。天色不早,大家随意吃些东西,该散的便散了吧。”
苏青鸾坐直了身子,微笑道:“青鸾确实不擅长歌舞,但今日佳节嘉筵,岂敢扫兴?前日病中无聊,偶作了一阙新词,斗胆献丑一番,还请皇上勿怪。”
她言必称“皇上”,陆离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只有苏轻鸢点了点头,算是允准了。
苏青鸾心里十分不甘,面上便愈发难看。
小宫女取了琵琶过来,苏青鸾轻拢慢捻,“铮铮”地弹了起来。
苏轻鸢一不懂音律、二不工诗词,并未听出她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她声音低回婉转,甚是动人。
静敏郡主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似乎十分不屑。倒是程若水和沈君安两人正襟危坐,细细地听着,若有所思。
一阙词唱完,陆离终于抬起头,轻轻地拍了两下巴掌。
静敏郡主立刻不依了:“娇娇滴滴的,唱的是什么东西啊?还不如娴妃的琴听着顺耳呢!”
苏青鸾微微勾起唇角,低头不语。
陆离微笑道:“娴妃的琴声清雅脱俗,淑妃的新词清新隽永,各有各的好,又何必分出个高低来呢?”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发堵。
这时陆钧诺又闹着要吃酱肘子,苏轻鸢忙叫人夹给他,一时也就顾不得旁的了。
苏青鸾缓缓起身,又跪了下来,高高地昂起了头:“诗言志,歌咏情,皇上只听出了‘清新隽永’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变色。
程若水和沈君安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去,同时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静敏郡主却“嗤”地笑了出来:“咏情?原来你是煞费苦心地写了首词,向皇帝哥哥邀宠来了?倒难为你肯费这份心,不过可惜了,皇帝哥哥不喜欢你这样的!”
一边说着,她得意地往陆离的身边蹭了蹭,邀功似的仰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皇帝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陆离眉头微皱,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苏青鸾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便求救地看向苏轻鸢。
程若水笑了一笑,试探着打了个圆场:“淑妃姐姐心里念着皇上,填词咏情也是一件雅事。我们这些粗笨无才的,纵然有这份心,只怕还写不出来呢。”
苏青鸾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简直无地自容。
她自幼胆怯、怕见生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像如今这样当众出头,任人评头论足?
虽然早已设想过这种可能,她仍觉得浑身不自在,心里的愤懑便更添了几分。
苏轻鸢早已察觉到了妹妹求救的目光。但不知怎的,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来帮这个忙。
僵了好一会儿,她只得转头看向陆离:“她们说得这样热闹,你好歹也表个态才是。”
陆离面露微笑,淡淡道:“静敏一向口无遮拦,淑妃不会跟她计较的。”
苏轻鸢闻言便笑道:“还不快起来,跪来跪去的做什么?瞧着倒像是贵妃欺负你了似的。”
苏青鸾在地上迟疑着,不肯起身。
静敏郡主干脆歪着身子往陆离的怀里一靠,朝苏青鸾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苏青鸾的脸色立时苍白了。
陆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偏过了身子,回避了她更为亲昵的动作。
苏轻鸢低下头去帮陆钧诺挑鱼骨头,对旁人的小动作一概只装作看不见。
苏青鸾在地上跪了许久,竟无人再劝她起身。
程、沈二人俱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面带微笑岿然不动。
苏青鸾渐渐地有些累了,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在一片奇怪的寂静之中,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浑身微微地颤了起来。
“怎么了?”苏轻鸢皱眉问她。
苏青鸾摇头不答,却慢慢地缩回了双手,捂住肚子。
程若水忙站了起来:“淑妃姐姐身子不爽吗?在地上跪了那么久,莫不是伤了胎气……”
“我……没事……”苏青鸾缓缓地摇了摇头,却紧紧咬住唇角,一副竭力隐忍的样子。
陆离放下手中的酒盏,抬起头来:“身子弱,就不要随便出门。小路子,多派几个人送淑妃回宫去,再传个太医过去看看吧。”
“皇上!”苏青鸾挣扎着抬起头来。
陆离迎上她的目光,面无表情:“还有何事?”
苏青鸾膝行上前,急道:“臣妾的病已经好了,胎象也已稳固,原不必过分小心。延禧宫的奴婢们只知臣妾身子弱,时时处处小心留神,不许臣妾随意走动,也不许姐妹们过来探望……这样一来,臣妾形同禁足,身子虽养得好,心里却时常忧虑……臣妾斗胆求皇上开恩,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准许臣妾烦闷时出宫走走……臣妾定当安守本分,绝不惹是生非!”
陆离眯起眼睛,审视地盯着她。
苏青鸾一番话说完,早已双腿虚软,冷汗涔涔而下。
静敏郡主在旁“嗤”地笑了一声:“认识你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不过,淑妃妹妹啊,你是不是忘记捂肚子了?真正动了胎气的人,可没有像你那样的——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苏轻鸢面露微笑:“也未必是忘了,没准是这会儿又不疼了呢?”
静敏郡主捂嘴笑道:“是啊是啊,淑妃妹妹的肚子真是个好东西,想让它疼的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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