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陆离松了一口气,忙道:“别怕,咱们只是从这里出宫去!这里没有密室,没有坏人,也没有蝎子和老鼠……”
苏轻鸢依旧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神情紧张,并不接他的话。
于是剩下的路,陆离便走得格外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前行的。
大约一刻钟之后,前面出现了亮光,那是侍卫们打开了一个出口。
苏轻鸢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几百年,酸痛的眼眶早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终于钻出洞口之后,陆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苏轻鸢已伏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阿鸢,不怕,不怕了……”陆离只好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劝着。
苏轻鸢的心脏仍然跳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是软的,好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一样虚弱无力。她心里既害怕又委屈,很想抓住陆离狠狠地打一顿,却连松开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双手仍然揪着陆离的衣襟,她想放开,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陆离不厌其烦地帮她拍背顺着气,心里懊悔不已。
苏轻鸢这场大哭,没有出声,却比任何嚎啕更让人揪心。
陆离紧紧地拥着她,不住地叹气。
许是因为这几日太过愉快了,他竟忽略了苏轻鸢心里积存下的那些恐惧。
他以为事情已经揭过去了。
苏轻鸢忘记了许多事情。陆离以为那些可怕的遭遇也都可以不必再被记起了,却不知道恐惧早已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一般,再难甩脱。
直到苏轻鸢哭累了,落霞才敢走过来,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僵硬的发青的指尖捧在手中轻轻地揉着。
陆离替苏轻鸢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笑容:“哭够了没?若是没够,可以再哭一会儿。”
苏轻鸢摇了摇头,脸上仍是僵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落霞低声道:“娘娘肯哭一哭,倒未必是坏事。先前受的委屈若是憋在心里,恐怕后患无穷呢。”
陆离拉着苏轻鸢起来,扶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在她身边蹲了下来:“这几日,我已经叫人把那地道里里外外都搜过几遍了,密室也都找了出来。里面有兵器、有食物、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蛊术器具,但并没有发现老鼠和蝎子,更没有什么红眼睛的野鬼——你是不是记错了?”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陆离,似乎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陆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阿鸢,你累不累?要不咱们回宫去?”
“真的……没有鬼吗?”苏轻鸢不放心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只见窗外日影暄暄,哪里有什么鬼怪?
陆离攥着她的手,小心地扶她站了起来:“阿鸢,你仔细看看,这是咱们南越的天下,出门便是朗朗乾坤!纵然在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沟里会有一两只老鼠、有几个见不得人的妖魔,但他们挣扎不了太久的!你要相信,只要咱们一心,迟早会把他们一只只揪出来,挫骨扬灰!”
苏轻鸢怔了许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陆离叫侍卫推开门,牵着苏轻鸢缓步走了出去。
阳光照到身上的时候,苏轻鸢打了个寒噤,紧紧揪着的心脏终于放松下来。
她仰起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陆离小心地扶着她,轻声道:“咱们已经在宫墙之外了。这里原本是一处寻常的民宅,却有地道直通宫城之内——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便叫人把宅子买了下来,如今你可以把此处当作咱们的另外一个家。”
“地道,通往皇宫?”苏轻鸢拧紧了眉头。
她的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
陆离拥着她笑道:“虽然有地道,但这个洞口只能出不能进,所以宫外的人是不可能从这儿进去的,你不必担心。”
苏轻鸢想了一想,迟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南屋里换了装束,扮作寻常富贵人家的模样,出了大门。
苏轻鸢仍旧有些心神不属,陆离试探着想从她口中打听些什么,却没有明显的收获。
事实上,苏轻鸢自己已经不记得她在地道之中说过什么了。
她甚至不记得什么地道。对她而言,那样黑暗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地府了。
陆离疑心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是苏轻鸢在惊恐失神状态下的想象,但他不敢向她求证,生怕她又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那段黑暗的日子,必是她不堪忍受的煎熬,他如何忍心再引她去回忆?
路过一家纸马店的时候,苏轻鸢忽然站定脚步,低声道:“陆离,我们不去地府,好不好?以后若是死了,咱们就在人间做一双游魂,餐风饮露、昼伏夜出……”
“那不是要吓坏许多像你一样胆小的小姑娘?”陆离低头笑问。
苏轻鸢“嗤”地笑了出来:“可我不是‘小姑娘’了,我都要当娘了。”
陆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要当娘的人了,居然还那么胆小,又怕黑、又怕鬼,也不怕孩子笑话你!”
苏轻鸢仰头瞪了他一眼:“我不信你自己不怕!将来死后下地府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哭!”
“我不哭,我还要保护你呢。”陆离笑道。
苏轻鸢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有他在呢。
刚才她似乎做了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但是——那些恶鬼、那些从四面八方向她压过来的黑暗都没能追上她,因为有个人抱着她一路闯了出去,直到眼前重新出现了光……
自那之后,无边的黑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苏轻鸢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陆离的脖子,很努力地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啄了一下。
陆离眯起眼睛,微笑起来。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陆离立时搂紧了苏轻鸢,身子紧绷起来,作出戒备的姿态。
苏轻鸢却全然没有把那声冷笑放在心上。她仍然勾着陆离的脖子,微笑着,一派坦然。
一个女子的声音凉凉地传了过来:“六哥,你不是说南越的女人都是温柔知礼淡雅如兰的吗?我瞧着怎么不像啊?人家可以当街搂搂抱抱亲来亲去的,比咱们那边最火辣的姑娘也不逊色啊!你先前还说这个样子在南越会被骂作粗鲁下流不知廉耻……”
“不许乱说话!”一个粗鲁的男声打断了那女子的话。
苏轻鸢皱了皱眉头,缓缓地将手臂放了下来。
陆离重新勾住她的腰,轻笑:“开心点,不要被犬吠影响了心情。”
苏轻鸢轻笑一声,靠在了他的肩上。
身后那个娇艳的红衣女子拧紧了眉头:“六哥,什么是‘犬吠’?”
“就是狗叫。”那男子认真地解释道。
女子立时火了,三步两步窜到前面来,拦住了苏轻鸢两人的去路:“喂,好端端的,你们凭什么骂人?”
陆离皱了皱眉头,并不情愿开口。
苏轻鸢细细打量着那个女子,忽然抿嘴笑了:“因为我们粗鲁下流不知廉耻啊!你再继续乱吠下去,我们不但会骂人,还会打人呢!”
“打人?就凭你,一百个加起来只怕也不是我的对手!”那女子嗤笑一声,撸一撸袖口作出威胁的姿势。
苏轻鸢往陆离的身后一缩,扮了个鬼脸:“我才不会亲自跟你打呢,我又不傻!”
“喂,你们南越的女人都这么怂包吗?”那女子气得柳眉倒竖。
苏轻鸢摊了摊手,坦然地道:“不是啊,只有我一个人比较怂包而已!”
“你……”那女子气呼呼地瞪着苏轻鸢,一时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
苏轻鸢眨了眨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女子终于回过神,瞪着陆离质问道:“你怎么会娶一个既刁钻又无耻而且还怂包的女人!”
“要不然呢?难道娶你吗?”陆离平静地反问。
那女子原本已气得通红的小脸愈发紫涨了起来:“我至少比她强多了吧?”
陆离皱了皱眉,仍然很不情愿回她的话。
倒是苏轻鸢探出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确实比我强多了——所以你喜欢的男人娶你了吗?”
那女子下意识地向那位“六哥”看了一眼,目光立时黯淡下来。
苏轻鸢的心里忽然有些歉然。
陆离重新将她揽到身旁,回头向那位“六哥”拱了拱手:“西梁来的客人,幸会。”
那位“六哥”跟着拱了拱手,露出笑容:“幸会。”
红衣女子气冲冲地奔回来,抱住了男子的手臂:“六哥,他们欺负我,你还跟他们客气什么?照我说,就该让他们尝尝咱们西梁人的手段才行!”
“云雁一向口无遮拦,昂驹在此代为致歉,还请二位不要介意。”男子微微颔首,谦恭地道。
原来这位“六哥”,便是西梁的六皇子,百里昂驹。
陆离向苏轻鸢看了一眼,抬起头来微笑道:“她们女孩子家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未必是真心闹别扭。要说口无遮拦,我家这一个才是真的既尖酸又刁钻,还要请贵客多多宽宥才是。”
“喂,你到底向着谁说话!”苏轻鸢和那红衣女子百里云雁不约而同地跺着脚大叫起来。
两个看上去极不好惹的女人,一个气势汹汹地瞪着陆离,一个委屈巴巴地瞅着百里昂驹,气氛一时变得诡异而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