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姑姑怔怔地看着她,双手捧着碗送了过来。
陆离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还是不要喝了,一会儿还要喝药……”
话音未落,念姑姑忽然将手一翻,那碗汤不偏不倚地扣在了陆离的手上,洒得他浑身都是。
也不知念姑姑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冷的天,她送过来的这碗汤竟还是滚烫的。陆离冷不防地挨了这一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念姑姑立刻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你去死!你们都该死……”
落霞慌忙将她拉住,又大声喊了几个小宫女进来帮忙,好歹算是把两个人拉开了。
陆离弄了一身的汤,手上烫得通红,腕上更多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苏轻鸢冷眼看着,一动也没有动。
小宫女们七手八脚地把念姑姑拖了出去,外面还不断地传来含混不清的叫骂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丧心病狂的害人精……你迟早会害死她的,你们家迟早要绝子绝孙……”
陆离擦干了身上的汤,神情有些尴尬:“念姑姑神志不清,她的话,你不要乱想。”
苏轻鸢淡淡道:“知道。我也装过疯。”
陆离皱了皱眉:“念姑姑不是装的。”
“你又知道了?”苏轻鸢嘲讽地斜了他一眼。
陆离不想同她争辩。
苏轻鸢重新躺了下去,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是你,在查清楚那个疯婆子的身份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她在我面前出现的。”
陆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苏轻鸢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难道你就不觉得,她其实非常恨你?”
陆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你先歇着吧,我晚上再来看你。”
苏轻鸢没有挽留。
陆离的脚步挪得很慢,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苏轻鸢只是静静地目送着他。
陆离一走,淡月立刻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怎么又黑成那样?你都这样了,他还跟你吵架?”
苏轻鸢捧着汤婆子放在腰上暖着,闷声道:“没有吵架。”
淡月狐疑地看着她。
苏轻鸢静静地躺着,许久才道:“淡月,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淡月当然就更加不知道。
两人各自闷闷地想了许久,淡月终于皱眉道:“你的心里呢?你从前不是一直说‘去留随心、进退随意’吗?”
苏轻鸢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苦笑道:“那是从前……那时候我心里的事情少。如今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打算了。想他……当然是想他的,我做梦都盼着他待我跟从前一样;可是他待我好了,我却又不信他了。有时候看见他就生气,吵一场骂一场之后心里反倒更不痛快……连我自己都知道我这性子反复无常令人生厌,他又焉能不厌倦呢?”
淡月怔怔地听了许久,摇头苦笑起来:“如今你确实挺反复无常的。”
苏轻鸢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我?”
“不会。”淡月诚实地道。
苏轻鸢一时倒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淡月无聊地站了起来:“从你开始喜欢胡思乱想以后,咱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苏轻鸢愣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麻烦都是我胡思乱想惹出来的?”
淡月摊了摊手:“我没那么说。”
又聊不下去了。
关键时候,幸好落霞及时赶到,打破了殿中尴尬的气氛:“娘娘,药好了。”
苏轻鸢伸手接了过来,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半点不带犹豫的。
落霞见了,反倒有些唏嘘:“人家喝药总得叫一阵子苦,您倒好,比喝酒还痛快!”
苏轻鸢扔下药碗,淡淡道:“我若是也学人家叫苦,这一天岂不是要从早叫到晚?”
落霞咬了一下唇角,略一迟疑才道:“您可不能再生病了。余太医说,照这样下去,孩子即使能生下来,只怕也……”
苏轻鸢的心头剧烈地颤了一下。
落霞怕她乱想,忙又安抚道:“如今珍重些,还来得及的!您这会儿……还疼吗?”
苏轻鸢摇头道:“好些了。”
落霞似乎松了一口气:“余太医说,万幸回来得还算及时,这会儿若是下头不发冷,应当便没什么大事——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先睡一觉?”
苏轻鸢苦笑:“喝药都喝饱了,还吃什么东西!”
落霞听了,便同淡月一起退了出去。
在廊下,却看到了匆匆而来的疏星。
落霞客气地迎着:“你怎么回来了?是淑妃娘娘醒了么?”
疏星摇头道:“还没有。我听说娘娘受了些惊吓,就回来看看。”
落霞微笑道:“没什么大碍,已经睡下了。等娘娘醒了,我们替你问候一声就是了。”
疏星想了一想,笑道:“那就有劳了。”
淡月主动送疏星出去,见她的神色有些落寞,心里不免酸楚。
反倒是疏星笑着开解她:“你不用替我难过,娘娘派我去照料淑妃,也是信任我的意思。如今延禧宫有几个小宫女还算懂事,等她们能独当一面了,娘娘说不定就叫我回来了呢。”
淡月答应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跨出门槛之后,疏星又回过头来,笑道:“对了,娘娘夜里睡不安稳,常常踢被子的。你们上夜的时候要多留心一些,千万别叫她冻着了。”
淡月含泪应下,许久才道:“你放心,我一定劝娘娘尽早叫你回来。”
疏星笑着谢了,转身下了台阶,却没有回延禧宫,而是折而向北,不知到哪里去了。
御书房后殿,陆离背着手站在一副地图前,沉吟不语。
大司马宁渊站在他的身后,拱手道:“西北边防所需要的越冬粮草,前两批都送过去了,第三批也已经在路上。如今镇守西北的岳将军有勇有谋,今年应当不会有太大变故。”
陆离转过身来,指尖轻敲着桌案,沉吟道:“岳将军这个人,朕见过他几次,确实精明强干。只是……”
宁渊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接道:“皇上放心,岳将军虽然在苏翊麾下历练过两年,但其人性情中直,不会与苏翊那等狡诈小人为伍——何况如今皇上又纳了他的侄女为嫔妃,利益相关,他更加不会为苏翊所用。”
陆离缓缓地坐了下来,看着案头的那几摞册子,苦笑道:“一个苏翊就把兵部搞得乌烟瘴气,也难怪兵部尚书这个差事推来让去,那么久都没有人肯担当!”
宁渊正色道:“正是因为有苏翊这样的蛀虫在,我辈更当尽心竭力,肃清不正之风!微臣刚才提到的林、粟二人已经倒向苏翊,但更多的人目前尚在观望,只要朝廷风气正了,让这些人忠心效力并非不可能!”
陆离点点头,又愤然道:“只可惜目前兵部可用之人不多。在苏家数百年的威名之下,一个个都成了软脚虾。”
宁渊心思微动,忽然笑道:“前几日偶然与定国公世子攀谈了一番,不料他小小年纪,在用兵之道上居然见识非凡,更难得的是少年心性,锋芒毕露——兵部要激浊扬清,需要的正是这样有冲劲的少年啊!皇上若是无处安排那位世子爷,不如让他到兵部来走一走?”
陆离听他说完,怔忡许久:“程昱确实是难得的文武全才。只是——罢了,定国公若是要找朕算账,朕就说是你的主意!”
宁渊愣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皇上,这……”
陆离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程家数百年来以诗礼传家,一向瞧不上那些只会使刀弄棒的武人。这一代的程昱偏偏对武事兴味盎然,这件事本身已经够让定国公恼火了,如果再把程昱安排到兵部去……
想到定国公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陆离便觉得有些解气。
定国公那个迂老头子几次触到了陆离的逆鳞,陆离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暂时不能动他,让他生一阵子闷气也总是好的。
于是陆离很愉快地接受了宁渊的建议,叫人传令给程昱,命他在家跪完祠堂之后便到兵部当差去。
宁渊退下去之后,段然便顺着墙角蹭了过来:“嘿嘿,你坑完了我,又开始坑程耀之了?我说,你要坑人不能总可着兄弟坑啊!”
陆离连头也没抬,翻开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段然走到他对面盘腿坐下,笑道:“你想用程耀之把定国公府拉到兵部这边来,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恐怕有点以卵击石吧?我可听说了,这两天那老狐狸又有些上蹿下跳的!他儿媳妇不是去年死了吗,他最近跟吏部尚书走得很近,据说好像有点要结亲的意思……”
“他休想!”陆离终于抬起了头。
段然依旧贱兮兮地笑着:“你不答应,有什么办法?就算你现在赶着给那位尚书小姐赐婚,人家也可以推说是早有了婚约,给你来一个当面抗旨拒婚——除非你自己要娶,才没人敢说‘不’字!”
陆离皱眉想了很久,忽然把手边的一方砚台扔了下去:“你出点靠谱的主意行不行?总不能他苏家看中了谁,我就把谁纳进宫里来……治标不治本,无用!”
段然立刻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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