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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重新将她拉进怀里,笑道:“你不要忘了,为了今日这场仗,咱们才准备了一个月,他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你细算一算这笔账,到底是谁的本领比较大些?”
“我以为你至少已经准备了十几年。”苏轻鸢凉凉地道。
陆离的脸上僵了一下,随手在苏轻鸢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到底向着谁说话?”
苏轻鸢揉了揉额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陆离见状,笑得很愉快。
转眼已是四更天了,陆离仍然舍不得睡。
可是苏轻鸢已经不肯再同他闲聊,自顾自地会周公去了。
陆离恋恋不舍地磨蹭了很久,最终还是悄悄地起身下了床。
天快亮了。
行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一些的。
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再过一会儿就该启程回宫了。
陆离干脆便不回自己的房间,沿着回廊缓缓地走了出去。
禁军都守卫在行馆之外,文武百官住在前面的院落,后面东北角的几座院子里住的是女眷们……
昨日大家都太累了,所以在这个本该属于勤奋者的时间里,行馆之中仍是寂无人声。
只有每处院落门口守着的内侍们听见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一抬眼皮。
陆离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铁甲军来。
那时已经是半夜了,铁甲勇士经历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又在山下站了半夜,却始终精神抖擞,不见一丝倦色。
这一点,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都比不上。
更可怕的是,年近五旬的苏翊本人也同样意气风发,全然看不出属于老年人特有的衰败疲惫之相。
所以,要想击败那只老狐狸,确实任重而道远啊!
陆离信步走到一处小园,忽然看到山石后面有人影晃动。
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背对着他,跪着。
周围并没有见其他人,也不知那人已跪了多久。
陆离好奇心起,便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这时,对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定国公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陆离终于认了出来——跪着的那一个正是定国公的世子,程昱。
只听定国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逆子!你如今可知错了?”
“孩儿不知。”程昱挺直了脊梁,硬邦邦地回道。
话音未落,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已砸到了他的背上:“不知?你在这里跪了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程昱昂起头来,平静地道:“我只恨自己当初错信了你……那药是通过我的手传给鸢儿的,如果她出了事……”
“如果她出了事,你能怎样?给她殉葬吗?!”定国公气得暴跳如雷。
程昱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
“你……逆子!”定国公手中的拐杖又落了下来。
程昱没有躲,脊背依然挺直。
在定国公的怒骂声中,程昱咬牙道:“你明明知道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只因为她是老贼的女儿,你就要置她于死地,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君子之风’吗?用虎狼之药毒害一个有身孕的女人,你的‘仁德’又体现在何处?你明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却还是执意毒害,你的‘忠心’又在哪里?”
定国公气得浑身发颤,拐杖脱手,重重地落在了程昱的背上:“执迷不悟!鬼迷心窍!我看,你这么多年的书都是白读了!”
程昱接住拐杖,双手捧着举到了定国公的面前,没有说话。
但神情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定国公接过拐杖,余怒未消,又在程昱的肩上抽打了两下:“你说那个女人无罪?她的存在就是罪!一个魅惑君心的妖孽,难道还需要亲自动手杀人放火吗?君王为她迷了本性、做了错事,这难道不是她的罪孽?”
程昱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辩解:“长离并没有迷失本性!他登基数月以来,选贤任能、勤政爱民,你都看在眼里……”
定国公重重地将拐杖跺在地上,压低了声音切齿道:“毒害君亲,悖伦烝母,这难道还不算迷失!他选贤任能勤政爱民都不假,可那些只能算‘小德’,他犯下的,是鬼神不佑天地不容的大罪啊!”
“可是鸢儿她……”程昱本能地还想辩解,在父亲的疾言厉色之下,却又有些胆怯。
定国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幼同皇上交好,为父知道;你一向跟苏家女儿亲厚,为父也知道……可是昱儿,你不能被情分蒙蔽了双眼!皇上心里糊涂,你若是跟着他一起糊涂,就只能做一辈子随波逐流的佞臣了!咱们定国公府世代忠良,靠的是什么?是‘清醒’!如今的局势,你应该明白——皇上是可以做个明君的,前提是苏家女儿必须死,那个悖伦所生的孽种更加不能留!”
“父亲,就算他们有错,那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程昱的底气已经弱了。
定国公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看来你还真是糊涂……譬如父母身上生了毒瘤,你既已看见,岂有不管的道理?即便父母恨你怨你,你也该尽你的本分把那毒瘤割了去,如此方是真正忠孝!”
程昱没有接话,挺直的脊背已经垮了下去。
定国公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颓然叹道:“为父知道你重情义,可是……你要知道,在‘情义’之上,还有‘大义’!”
山石之后,陆离不知何时已攥紧了双拳。
定国公的那番话,句句都是忠义之言,不愧世代忠良之名。
可是……
如此大义之士,一定不会懂得他的心思——即使懂得,也不会赞同的。
那个女人、那个孩子,他们不是什么“毒瘤”,而是他的骨、他的血,他的生命。
若是可以刮骨疗毒断臂重生,他自己就可以做到了,哪里还用得着这些忠义之士三番两次地逼迫?
毒已入心,不能治的了。
那一边,程昱低下了头:“父亲,我恐怕……不能再帮你了。”
定国公先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后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也逼不动你。今后苏氏有了提防,再下手也不容易……过一阵子再说吧。”
陆离的心尖骤然一寒。
过一阵子?
过多久?
春节的时候?灯节的时候?还是……孩子落地的时候?
想到背后始终有人盯着苏轻鸢和孩子伺机而动,他便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可以,他真想永绝后患。
可是,定国公府世代忠良,他该如何下手?
那边,定国公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昨晚为父问你的话,还不肯说吗?”
“父亲已经知道了。”程昱平静地道。
定国公重又恼怒起来:“我自然知道是你替苏氏收买了那几个大夫!由此也可见那女人心性不定,绝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既已经跟了皇上,背地里却又吊着你替她卖命,你居然还当她是个宝……”
程昱“呼”地站了起来:“父亲请慎言!鸢儿从未找过我,是我自己觉得有愧于她,为她做一点小事也只是图我自己心安罢了!你可以恶意揣测你的儿子,但请不要对鸢儿出言不逊——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定国公被他的举动吓得趔趄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用拐杖敲着地面,愤怒地道:“为了一个女人,你竟敢顶撞你的父亲!”
“孩儿不敢。”程昱低下了头。
定国公重重地“哼”了一声:“那两个大夫都不是寻常之辈,你是如何收买他们的?”
程昱迟疑许久,心虚地道:“不过是给了些钱财罢了。”
“这话可哄不了我,”定国公冷笑道,“那个闫大夫也就罢了,沈冲可是苏老狐狸的半个心腹,岂是钱财能收买的?你趁早自己说出来,别等我揭你的皮!”
程昱缓缓地跪了下去。
“不敢说?”定国公气得脸都青了。
程昱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沈大夫的独子身患奇疾,需要的药材里头有一味是千年老参……我想着咱们库房里恰好有一支,放着也无用,就拿给他了。”
“万金难求的东西,你拿去替旁人做人情?”定国公气得浑身乱颤。
程昱抬起头来,急道:“孩儿也不全是为了做人情,毕竟当时的局势……若是当真诊出了鸢儿的身孕,苏将军一定会把罪责全部推给皇上!父亲难道愿意眼看着皇上出事、看着天下落入苏将军之手吗?”
定国公重重地将拐杖敲在地上:“你倒还算会说话!要不是看在你间接帮了皇上的份上,你以为我还能容你活到现在?你自己数数,在这件事里头你犯了多少错——你偷盗家中宝物向人行贿、唆使医者妄语隐瞒真相、对为父多方欺瞒顶撞、在朝中上下其手不安正业……程家世代忠义、诗礼传家,何曾出过你这样不义不孝的逆子!”
程昱老老实实地跪着,一声也不敢言语。
定国公骂得够了,便气冲冲地转过身去:“回去之后,你到祠堂老老实实地跪上两个月,每日把程氏家训读上三百遍去!”
“父亲!”程昱直起身子,急急地唤道。
定国公顿住脚步:“怎么,三百遍不够?”
程昱咬牙:“父亲,鸢儿是南越的皇太后,您处处与她为难,算不算……不忠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