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起来,手一下子就轻了,只觉得掌心里接触的全是骨头。
戒烟二十年的徒弦,忽然想抽一根烟。
徒娥猛地睁开眼,眼珠略有些浑浊,可仔细看,又黑得吓人。徒弦连忙低下头,安抚地笑了笑,小心把姐姐放在床上。
“小弦怎么你还在?赶紧去上班,让我家那小祸害赶紧给我回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惯着那丫头,小妮子就是被你和她爸给惯坏了,我和她爸就她这么一个姑娘,就指望她呢,她到好,大学毕业不说回来帮潮生和小絮的忙,还想着出国,小臭丫头真去了美国,我和她爸还捞得着人么?”
徒娥气鼓鼓地瞪着窗外,“坏丫头,臭丫头,倔成这样,妈病得这么厉害,竟然还不来看我,给她打电话,就说她再不来,我明天就进火葬场。”
徒弦手臂一哆嗦,背脊冷得厉害,拼尽全力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他一直不肯想,现在却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的姐姐快要死了。
徒弦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的感觉,恐惧,悲伤,绝望,不知所措。
以前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麻烦,磨难,都是姐姐为他承担,从来没让他作过难。
小时候爷爷抱着他老一套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逼着自己练杂技,做杂技演员,连读书的时间都要挤占,是姐姐站出来护着他,不惜和爷爷吵,和爸妈吵,愣是气得爷爷把他们姐弟赶出家门都没妥协,反而是老人家最后受不住,终究心疼孩子,还是让徒弦上学读书去。
为他做这么多,他知道姐姐心里也难受,姐姐从小是在爷爷的臂弯里长大,祖孙两个感情好得很,后来就因为他不肯从事那一行,姐姐拜入彩门学艺,为了爷爷,没让家里的传承断绝。
几十年的人生里,发生过那么多事,遇见过那么多危险和麻烦,徒弦从来没有绝望,因为姐姐是他的大英雄,在他心里,姐姐无所不能。
徒弦忍不住想落泪。
他的英雄命怎么这么苦,当年和人斗技发生意外,姐姐重伤,从此身体就不好了,甚至一度绝了当母亲的念想。
媛媛的出生是个奇迹。
那孩子就是个小天使,能抚平人的一切烦恼,是他姐的命。
他猛地低下头,怕姐姐看他的眼泪,一时说不出话。
对门病房的辛阿姨正举着输液瓶子遛弯,闻言倚在门口轻轻笑起来:“老姐姐,别生气,别生气,孩子们也不容易,听你说的,你们家闺女读的是名牌大学,学习特别好,有本事着呢,哎哟,那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孩子只要有能力,自己能生活的好,不让当爸妈的操心,那就阿弥陀佛,至于他们去哪儿,要什么紧呢。”
“妈,你又嫌弃我考不上大学啊。”
辛阿姨家的姑娘二十三四岁,年轻靓丽,手里拎着一堆营养品,踢踢踏踏走过来翻了个白眼,“高中毕业,照样管着那帮大学生,也没少让我亲妈你享福。”
这姑娘眉眼鲜亮,神采飞扬。
徒娥看着她,愣愣地发呆,眼神渐渐涣散,好像有什么巨大的,让人恐惧的东西在心里左突右窜,鼓胀得难受。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徒弦心里一紧,双手抽筋一般僵住,连动都动不了。
“小弦,我那坏丫头怎么也不露面?看看人家的闺女,对当妈的多好啊。”
徒娥面上有点茫然无措,迷迷糊糊地看向徒弦。
“对了,我怎么想不起来我们媛媛的手机号?我手机呢?”
她摸索着起身找手机。
徒弦嗓子被堵住似的,张了张嘴,竟是失语。他心里害怕得厉害,只觉得腿软,一抬头,看到他姐从枕头底下翻出个手机,徒弦愣了愣,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扑过去就要抢。
他的手指还没碰触到,手机骤然响了。
徒娥也愣了下,不自觉接听,还没吭声,里面就传来特别熟悉的声音。
“妈,我都说了多少次,大冬天的别往外跑,你从年轻的时候就好感冒,每回感冒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我给你买的燕窝你到是吃啊,往冰箱里一塞就不管了,钱算个什么东西,有你的身体要紧吗?”
手机收声效果不好,对方的话语又清脆又急促,一传就传出老远。
徒娥脸上的神色先是茫然,随即到好像一点点添了生气,竟有些神采飞扬,“燕窝,就知道燕窝,燕子的吐沫又啥好吃的。”
“哎哟,我的土老太太,跟你说不明白,一会儿还得和我们教授谈留学的事儿,给你整了不少保健品,快递送过去了,记得吃。”
那边手机啪一声挂掉。
徒娥在病床上蹭一下坐起来,咬牙切齿:“她还想留学呢,没门!”
徒弦慢吞吞坐下,从桌子上捏起一个苹果,也不削皮,直愣愣地塞嘴里啃了一口,味同嚼蜡。
没一会儿,外面真有快递上门,送了一大堆营养品,但凡这几年电视上做广告,知名度高的那些名贵包装,全送了来。
床头,床尾堆积如山。
徒娥看得眼睛里直冒火光,抓住床沿大为生气:“这得多少钱,现在的孩子们怎么这个样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钱花顺手了,花习惯了,以后没得花,看她难受不难受。”
“哎哟,就这个样子还要留学,留学不花钱啊。”
徒弦把快递上附着的便签递过去。
便签是从英文本上撕下来的纸,正面是写的作业,上面甚至带着媛媛自己手写的名字,背面则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妈,我留学有奖学金,高的很,学费不用你操心,该吃吃,该喝喝,钱赚来就是花的。
徒娥瞪了便签半天,往兜里一揣,猛地躺下,扯过被子把头一蒙。
“哼,睡觉,睡觉,不生这闲气,等我病好了,看怎么收拾她!”
她说睡就睡,没三分钟就打起小呼噜,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宁和。
徒弦僵着腿走出门,一出去就扑通一声坐了个屁股蹲,半天才爬起来挪到椅子上。
是媛媛心疼她妈,从天上飞回来尽孝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