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忘我,无相是为无我,忘我而无我,即为自然。
他现在感知不到自己的躯体存在,唯有思维尚存,很容易便忘却了自己本身,思维自然而然地与自然相融。
他的世界里易无生已消失不见,他也不再是瞎子,准确的说他不再是自己。
他之所见有阴阳谷上的天穹,有天穹上坠下的雨,有雨落处的土地,而土地上并没有他自己。
只是然后呢?
姜逸尘似在质问天地,可声音却向远方飘去又飘荡回来,原来他只能自问自答。
但他心里很快便有了回音。
那声音很稚嫩,是两个孩童的对话声,声音很遥远,来自很久以前。
那是他还未离开西山岛时不经意间听到的,虎头和虎妞俩小屁孩间的争辩。
虎头道:“那是我的!”
虎妞道:“你的就是我的!”
虎头道:“那你的呢?”
虎妞道:“我的当然还是我的啦,略略略!”
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
姜逸尘恍然。
他忘我无我,与天地相融,那么他就是天地,天地就是他,他的是他的,天地自然的,也可以是他的!
天地自然之力也可为他所用?
这并不是一个念头间的事,天地何其宏大,人如蝼蚁般渺小,个人意愿凭何左右天地?
这之间还缺了把钥匙,一把沟通天地自然的钥匙,天地之力不会任人所用,但既同天地共融,有了那钥匙便可借用部分天地之力。
这把钥匙在哪?
姜逸尘又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或许在遥远的过去,江湖上的武者或者应该说是修行者,功法修习并不似我们这般艰难,不少人都有取之不尽用之难竭的内力,而且可轻易沟通天地之力,是以‘千里杀一人,十步不愿行’为常态。”
“但在现在,以气驭剑实为末流,就如剑十四,需得强行散去一门内功,才能借来天地之力驾驭飞剑与你血拼不足半盏茶功夫。此举,殊为不智。”
“当真有那气魄,借天地之力为剑不更具杀伤力吗?”
这是几日前,他与冷魅谈及剑十四那神乎其技的以气驭剑之法时,冷魅做出的评述。
姜逸尘似已从中窥见天道。
剑十四是如何沟通天地之力的?
内息便是那把钥匙!
“一。”
易无生终于数到了一。
而姜逸尘也毫不令其失望地站起了身。
“很好。”易无生赞叹道,“拿起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易无生笑意岑岑,浑然不知姜逸尘听不到任何外界之声,仍完全沉浸在他的思维世界中。
还差点。姜逸尘心道。
他在尝试着沟通天地之力,他隐约觉得自己已同天地达成了某种契约,可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他无法完全驾驭天地之力。
怎么办?
这回再无其他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但他回想起了冷魅那番话。
强行散功。
内功修炼不是盛碗饭装杯水,不想吃,喝不惯,倒掉即可。
功法早已同四肢百骸相融,有些改变更是不可逆的,不会因散功便不复存在,若要挑个恰当些的比喻,便是镶金的剑,你要除去那层金,可不得重新打磨?
而修炼内功时融于丹田穴道中的内息除了平常可取来使用的部分外,另有盈余,这部分盈余至少占据了整套功法所能蕴藏内力的三成。
三成。
有这三成,他也能像剑十四一般,意之所向,天地之力为我所用?
“散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半日为宜,个把时辰总是需要的,强行散功对丹田经脉有着不小损害,若没有及时养护,落下病根,日后再修炼新内功时,走火入魔事小,伤及根本殃及性命事大。”
这是他还未能修习内功时,耳畔边总能听到的,村里大人们对于其他小伙伴们的讲学或者告诫。
姜逸尘的丹田本就有破损,否则也不至于那么多年来都无法修习内功。
现下的“伪丹田”是通过霜雪真气塑造的。
破损?又有何可惧。
至于他的经脉,曾经虚尘真人扩疏过,另有玄箫的暗中助益,想必早已异于常人,还真难有多少损伤。
心有定计。
姜逸尘握住了天河剑剑柄。
易无生笑意渐浓,无比满意姜逸尘的表现。
眼看着姜逸尘左手握着大地,右手握着天。
眼看着姜逸尘刺剑而来,来剑如流星,虽璀璨夺目,却是那么单调乏味,毫无新意,也毫无威胁。
眼看姜逸尘剑至。
天河剑剑锋毫无意外抵在寸草不生的扇面上,不得寸进。
易无生顿觉索然无味,木无表情道:“那么,你可以去死了。”
易无生正要挥扇打开天河剑,却惊觉整个身子已被寒意冻得僵硬无比。
而面前那些本该自天坠下砸落地面的雨滴,不再下落,而是被聚拢,被拉长,化作一道道剑锋。
剑锋所指,是他的眉心,他的脸蛋,他的眼、鼻、嘴、耳,当然还有他的身躯和四肢。
他身上寒意便源自这一道道雨水所凝射来的剑锋。
适才他只注意到了姜逸尘刺来的剑,却漏过了姜逸尘背后那方天地间有过那么一瞬不自然的震颤。
他还没感觉到疼痛,不知是因寒冷而麻木,还是这些剑锋还不够锐利。
可渐渐地,他便发现有剑锋扎入了他的眉心,划开他的脸蛋,刺入他的眼、鼻、嘴、耳,除了胸前腹部还有肩头手臂处有软猬甲防身,能挡下这些冰寒而又锐利的剑锋外,他的头部、四肢以及下半身已然被一道道由冰霜化成的剑锋扎花!
就像姜逸尘被软猬甲扎得千疮百孔的右手一般!
易无生断绝了呼吸,他死得很惨,被一道道冰雨剑扎成了刺猬。
他死得很狰狞,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出乎其所料。
雨势渐息。
姜逸尘盘膝而坐,他刚摸到了《无相坐忘心法》入门之道,散去的功力尚有残余,不能浪费。
岂料在这时雨中有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外没有这两日来他已熟悉的银铃声。
好在来人开了口,那声音是他熟悉的声音。
“我听到了他的笑声。”来人解释道,似是疲惫至极,但话语声却很轻松。
姜逸尘舒心一笑道:“嗯,但他没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