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棣笑了笑,又说:“敬过三哥,就不敬太孙么?”道衍笑道:“王爷不说,我倒是忘了。”袖袍一拂,一只酒杯平平飞出,落到太孙面前,滴溜溜旋转不休,竟将本来的酒杯挤到一边。朱允炆心中不快,大皱眉头。道衍一如先前,扬起酒壶,飞出一缕酒液,势如经天白虹,直直落向杯口。
忽然一阵风起,酒到半空,遇风转折,化为一道弧线,嗖地飞向晋王。道衍脸色一变,忽听乐之扬笑道:“借花献佛,太孙也敬晋王一杯。”他这一掌,用上了“碧微箭”的功夫,刚劲为背,柔劲为弦,将那一股酒水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向晋王的酒杯。
晋王变了脸色,忽觉大力涌来,裹住射来的“酒箭”,凌空一转,飞向道衍。晋王转眼看去,冲大师左掌竖起,袖袍鼓动,微微笑道:“此乃太孙之酒,晋王如何敢饮?”
道衍笑道:“说的是,太孙不喝,谁又敢喝?”大袖一拂,一股柔劲送出,酒液化为一团,有如飞星掷丸,呼地撞向乐之扬。
“敬出去的酒,泼出去的水。”乐之扬双掌齐出,左弓右弦,又将这“酒丸”弹向冲大师,“泼水难收,敬酒不回。”
冲大师微微一笑,不待“酒丸”射到,一掌扫出,将“酒丸”拨向道衍。道衍反手一掌,又将其拨向乐之扬。这一拨带有两人之力,乐之扬不敢怠慢,抢先出掌,酒水远在一丈,就被逼了回去。
一时间,三大高手出手如风,逼得那一团酒水旋转如飞、凌空不坠,越转越热,越转越小,倏忽之间,化为了一团袅袅的水烟。
三人同时收掌,退到主上之后,堂中鸦雀无声,一时静得古怪。忽然间,燕王拍手大笑,叫道:“精彩,精彩,三位都是奇才,梅驸马,我若是你,就该敬这三位一人一杯。”
梅殷笑道:“燕王说的是,梅殷白活一世,这样的本事却是第一次见到。”斟满三杯,分别敬给三人,三人无法,只好饮下。乐之扬力抗两大奇僧,丝毫不落下风,朱允炆始料不及,真有不胜之喜。
忽听周王说道:“这敬酒的把戏大大有趣,说起来,我也有个把戏,还请诸位品鉴品鉴。”宁国公主笑道:“五哥一向古板,居然也会把戏?”周王笑道:“二妹误会了,耍把戏的不是为兄。”说着拍了拍手,不消片刻,一名太监带入一个黄衣男子。
该人年约四旬,唇黑面白,眼窝凹陷,眸子转来转去,透出一股子邪气。宁国公主见他模样,先有几分嫌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黄衣男子答道:“古严。”嗓音咝咝作响,有如毒蛇吐芯。宁国公主皱眉道:“你是哪儿人?口音真怪。”古严嘎声道:“我是南疆人。”
宁国公主知道周王醉心药物,常与一些怪人厮混,当下问道:“古严,你会什么把戏?”
古严道:“我会弄蛇。”
“弄蛇?”宁国公主看他两手空空,不由奇道:“蛇在哪里?”
“这儿!”古严一挥手,从他袖管之中游出一条碗口粗细的黑蛇。
谷王笑道:“把蛇藏在身上?这样的把戏何足为奇……”说话间,古严的袖管、裤脚不断钻出蛇来,有粗有细,有长有短,谷王话没说完,已然钻出数十条之多。可是更骇人的还在后面,随着毒蛇涌出,古严的身子萎缩下去,手脚收缩,脑袋下沉。一片惊呼声中,古严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堆衣裤,其中大小毒蛇,仍是不断涌出,数以百计,遍地都是。
众人只觉头皮发炸,纷纷瞪着周王。周王神色淡然,举杯饮酒,若无其事。众人正觉惊疑,忽听厅堂之外,传来一缕尖细的哨声,群蛇应声而动,蜿蜒向前,化为一条浊流,直向上首的朱允炆冲去。
朱允炆面如土色,腾起站起身来,失声惊叫:“护驾,护驾!”乐之扬见势不妙,抓起两根牙筷,嗖嗖掷出,将两条毒蛇钉死在地上,又从囊袋之中抓了一把松针,正要发出,忽听哨声尖利起来,紧跟着,扑啦啦一阵响,从堂外冲出一群黑影,从天而落,扑向蛇群。乐之扬定眼一瞧,竟是许多蝙蝠,大如小鹰,疾如狂风,纷纷探出利爪,从地上抓起毒蛇,随着哨声盘旋一周,形如一片黑云,忽又冲出堂外。一时间,毒蛇、蝙蝠,全都消失一空,除了地上的死蛇,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朱允炆惊魂甫定,只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又坐了下来。周王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望着朱允炆,眼里透出一丝嘲弄。其他人如梦方醒,也是纷纷大笑。朱允炆又羞又气,恨不得打个地缝钻将下去。
晋王挑起拇指,笑嘻嘻说道:“五弟好戏法,驯蛇不足为奇,驯养蝙蝠,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宁国公主也笑道:“五哥,那个古严呢,不会当真变成蛇了吧?”周王将手一拍,古严应声走了进来,一身月白短衫,手中拿着一只铁哨。宁国公主怪道:“你方才怎么溜出去的?”古严默不作声,周王却笑道:“戏法儿戏法儿,就是骗人的法儿,一旦说破,可就不灵了。”
忽听朱允炆涩声说道:“五王叔,你放蛇来咬我,也是戏法儿么?”周王回头笑道:“开个玩笑,太孙何必当真?”
朱允炆怒哼一声,厉声说道:“我还有事,先回东宫,你们玩蛇也好,玩人也罢,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一甩袖子,冲出大堂,宁国公主连声招呼,他也全不理会。
乐之扬不敢怠慢,跟着出了梅府。黄子澄在外等候,见朱允炆怒气冲冲,忙问发生何事,朱允炆一言不发,上轿回宫。黄子澄询问随行太监,得知详情,冲着乐之扬怒道:“主辱臣死,太孙受辱,你为何不拼死相争?”
乐之扬道:“我怎么拼死相争?扯住周王,痛打一顿?”黄子澄道:“你不敢得罪周王,就不能对付那些蛇么?”乐之扬笑道:“说得好,算我失策了。下一次黄大人亲自陪着太孙,那些蛇儿见了黄大人,一定比见了亲爹还要温顺。”
“什么?”黄子澄面皮涨紫:“你骂我是蛇?”
乐之扬笑而不答,掉转马头,扬长而去。一路上,他的心里尽是蝙蝠乱飞的情形,乐韶凤和郭尔汝之死,身上既有齿孔,又有爪痕,尸体四周,更无野兽足迹,正如明斗所说,除了蝙蝠,再无第二种生灵能够做到。
“这个古严,就是杀死义父的凶手么?”这念头一闪而过,乐之扬的心里一阵翻腾,“古严是周王的属下,难道说,周王才是背后的主使?可他为何要害义父和郭先生呢?”
他停马沉思,越想越觉心乱,当下拍马赶到梅府。到了门前,却见十分冷清,一问家丁,才知太孙一走,诸王也各自散了。
乐之扬心想:“古严是周王的人,一定呆在王府,不如趁夜入府,探个究竟。”当下返回阳明观,换了一身短装,背上真刚剑,带上飞雪,一溜烟赶到周王府,已是明月西沉、过了三更。
乐之扬蒙住头脸,纵上围墙,举目望去,府中房舍高低、幽黑深沉,只有一处尚有光亮。他纵身上前,赶到光亮之处,却见一间雅舍,烛影透窗,绰约可见人物。
乐之扬功聚双耳,凝神听去,忽听有人笑道:“今日当真痛快,那小子吓了个半死,今晚回宫,一定要做噩梦。”
乐之扬听出是晋王的声音,心中暗暗吃惊,不知如此深夜,晋王为何呆在周王府中。正想着,忽又传来周王的声音:“虽说出了一口恶气,老头子的责骂却是少不了的。”
“怕什么?”晋王冷冷说道,“老头子病得厉害,骂人的力气也不多了。前几日他派人清剿盐帮,结果损兵折将、铩羽而归,锦衣卫的都指挥也死在了外面。老头子发了一顿脾气,但也无可奈何。嘿,老虎掉了牙,连狗都不如呢!”
乐之扬听得心惊,晋王言辞之间,对朱元璋颇有恨意,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仇敌。忽听周王又说:“老头子真糊涂,太子死后,无论如何也该由你继承大统。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传位给一个黄口孺子。论本事,我们兄弟九个,哪一个不胜过那小子十倍?老头子为了那小子,杀了多少功臣,费了多少心机,结果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果换了三哥,压根儿不用这么费事。”
晋王叹气道:“老头子越老越糊涂,不瞒五弟,只要老头子归西,允炆那小子,我全不放在眼里。我真正担心的还是老四,他本事太大,老头子一死,谁也压不住他,须得趁老头子活着,将他彻底扳倒才行。”
周王笑了两声,说道:“说起来,三哥借刀杀人的计策真是厉害,允炆那小子,只怕已经中了圈套。”
晋王嘿嘿一笑,意甚自得:“这件事多亏了十九弟,你稍稍露了点儿风声,他就立马咬住不放。他们或许以为,凭着这件事,就可以扳倒老四。却不知,这件事谁碰谁死,只要提出此事,老头子一定六亲不认。”
周王沉默时许,小声说道:“太孙报上此事,老头子真会废了他么?”晋王笑道:“十之七九,这件事对老头子而言,真是奇耻大辱。”
“妙极,妙极。”周王笑道,“太孙因此废黜,三哥一定继承大位。”晋王笑道:“承蒙五弟吉言,我若继位,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周王沉默一下,忽地小声说道:“三哥,老四的身世真有不对么?”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晋王嘿嘿一笑,“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就算他当真姓朱,谣言一多,也能叫他由真变假,当定了这个野种。”
周王啧啧连声,赞道:“还是三哥高见!”
听到这儿,乐之扬心头一动,远处隐隐传来踏瓦之声,来势极快,顷刻逼近十丈之内。乐之扬慌忙跳起,有如狸猫潜行,躬身疾走,躲避来人。不料那人轻功极高,非但没有摆脱,反而越来越近。乐之扬正要加快步子,忽又觉前方异动,乐之扬忙向左奔,左边也有人来,急向右奔,右边也有人来。
乐之扬左冲右突,不但未能摆脱,反而落入四人包围。他心知难以脱身,只好停了下来,来人见他停下,也是脚下一顿,停在两丈之外。
乐之扬无可奈何,只好直起身来,凝目一望,忽地心往下沉。只见冲大师在前,竺因风在后,明斗站在左边,右边那人黄衣白脸,正是古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