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他向来不问。他只执行流光的命令。
这种药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他当时留下,也只是因为流光说了一句:鸡零狗碎,自有用途。因为用途不大,所以这药他并没有带在身上,现在流光要,他退后一步,转身回房去拿。
片刻之后,当他再次回到流光房外的时候,看到流光依然站在那里,几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黑色的修身长袍在晨光中亮的耀眼,流光气势沉凝,面容庄肃,只是不知怎么的,似乎总是透出一股凄惶的感觉。
走到流光身边,双手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他。
流光的目光从远处不知名的地方移回来,盯着厉玄手上的瓷瓶,却并不伸手去接,只是低声问道:“我听说这药有些副作用?”
“是。”厉玄点头。
“什么副作用?”
“疼!”
流光的呼吸微微一窒,用力滑动了一下喉结,才又问道:“有多疼?”
这一次,厉玄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低沉的说道:“回主子,属下没有试过,不知道。”
流光忽然劈手从厉玄的手上夺过个瓷瓶,五指紧紧的攥着,用力到仿佛要将这个瓷瓶捏碎。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攥着,攥的再紧,也没有伤到那个瓷瓶一分一毫。
“调蔷薇军来守在门外,从现在开始,直到我出来为止,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十丈之内,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当作没听到。”
厉玄愕然抬头,流光却己经头也不回,大步跨进了房门之内,留给厉玄的,只是一扇被用力合拢的大门。
拳头用力的握了握,厉玄依然不知道流光要做什么,可是流光那样的表情,语气,动作,却让厉玄知道,他似乎,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垂着眼睛想了一下,厉玄转身向着院外走去,看到门口守卫的侍卫的时候,厉玄冷冷吩咐:“叫岳统领调蔷薇军来,从现在开始,这间房子周围十丈之内,不许有任何人出入!”
“是!”侍卫干脆的领令,大步前去通知岳陵。
厉玄转身望着那扇己经被牢牢关起来的门,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酸涩。
他本来以为,流光和他与徐姑姑一样,都对那个天使面孔,蛇蝎心肠的小女孩恨之入骨,所以他才在自己的生活里充填上这么多的蔷薇,让自己见到一次,就想起一次她的刺,她的狠,她的毒。
可是现在看来,原来他的想法是错的吗?
如果真的恨一个人,她的名字应该被放在浅显而又众矢之的的地方,怎么可能任她充满自己的府邸,装点自己的衣袍,甚至护卫自己的生命。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流光对蔷薇的感觉,而错的最严重的,就是流光自己。
如果流光真的喜欢蔷薇,甚至要原谅蔷薇,那他该怎么办?他会因为流光的原因而不在意吗?
徐姑姑又该怎么办?她会答应吗?
额角的伤痕又开始隐隐抽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个地方,依然会感觉到疼痛。
烙铁迎面而来的绝望,仿佛清晰的就在昨天。
从那一天开始,他堂堂朝云大将军的儿子,成了赤焰最低贱卑微的奴隶,吃猪食,干牛马活,身价,还不如一条狗。
这样的耻辱,让他怎么能够忘记?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岳陵己经带着蔷薇军赶到。
厉玄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冬中清冷的空气,将方才所有翻腾的思绪通通压下,不管怎么说,流光都还并没有做出那个抉择。
而他,相信流光。
身形慢慢后退,隐入墙角的暗影之中。
在所有的冲突都还没有到来之前,他所要做的,只是执行流光的命令。
执行好他的,每一条命令。
……
当流光进入房间中的时候,他看到蔷薇正侧着身子躺在他的床上,睡的正香。
房间里很热,真的很热,所以就连蔷薇这样畏冷的人,居然都把胳膊伸在了外面。
她没有穿外袍,只是很简单的著着洗完澡后新拿来的亵衣,脖颈洁白的皮肤和半截小臂露在外面,莹莹的,玉一样的质感。
流光慢慢的走上前去,鼻尖忽然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香味轻轻的,淡淡的,就像是清早木叶上凝成的第一颗露珠。
这股味道,他十岁那年在冠军堡第一次闻到,从此以后,就执着的萦绕在他的生命中,从来不曾远离。
伸手将蔷薇的额发轻轻拂开,露出她精巧的面容。
蔷薇长的很美,真的很美。
她的美是种很奇怪的混合,很妩媚,很妖娆,然而却又生生的透出三分清雅。
尤其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里清澈透明的感觉,就像是一块质地最最上乘的水晶,说不出的纯净。
她常常很沉默,沉默的人,心里通常都有许多故事。
她有一个奇怪的本事,就是哪怕她说了许多许多话,你也以为你知道了许多许多事情的时候,等到她闭口时仔细一回味,才发现她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蔷薇,了解她的想法,她的态度,她遇到事情时会做出的反应,还有她的弱点。
可是他忽然发现他忽略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了解过,在她的身上,都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连这些都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了解一个人?
蔷薇静静的睡着,她好像累坏了,睡的很熟,连他在身边都不知道。
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些很奇怪的东西,一幅画,画着一朵极美的盛开的蔷薇的花,一些颜料,一整排针,一些干净的布巾,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瓷瓶。
流光望了那些东西一眼,眸光猛的下沉。
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真的不多。
他只有,两个时辰。
爱怜的轻轻捏了捏蔷薇的鼻子,蔷薇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引得流光一笑。
伏下身子,将唇凑在蔷薇耳边,流光极轻极轻的说道:“你是我的,我不答应,你就不能死,所以,就算恨我,也没关系。”
然后,他的唇慢慢游移,覆在蔷薇的唇上,轻轻的舔,慢慢的厮磨,又用牙齿略略用力的咬。
“唔……”睡梦中的蔷薇终于禁不住流光的这般折腾,不满的睁开了眼睛。
像以往一样,蔷薇的眼睛猛的弹开,没有任何过渡。
然后,她就和流光正正的对视上。
他们的唇还覆在一起,可两个人的眼睛,却都大大的睁着,望着彼此。
蔷薇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她就开始笑。
流光感觉得到她的唇角微微向上扯起,连带着唇上的皮肤一起紧绷。
这样的姿势真的很奇怪,所以连流光都忍不住笑了笑,慢慢直起了上身。
“我睡了多久?”蔷薇坐起来,目光越过流光看着窗外的天色。
“半个时辰。”流光为蔷薇拉了拉背角,将她的身体严严的裹在被子里。
“半个时辰?”蔷薇的表情变的很奇怪,她瞪着流光,用一种几乎是愤慨的语气说道:“靖王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马上就要去熬刑,竟然连最后一个好觉都不许我睡么?”
流光也不反驳,只是望着蔷薇极温柔的笑,温柔到蔷薇的心底都开始发毛。
她伸出手在流光的眼前晃了晃,不太确定的叫道:“靖王,靖王?你没生病吧?”
流光伸手将她的手捉住,放在自己怀里,忽然开口问道:“蔷薇,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我胸口上烙下过一朵蔷薇。”
蔷薇的面色突然一僵。
那件事情,又是当年那件事情。
她都己经快死了,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么?
可是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早就己经不欠他的了。
唇角浮上最近常常使用的明艳笑容,没心没肺的答道:“当然记得。毕竟再怎么说,靖王也是我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奴隶呢,人对于第一个,总是记忆特别深刻一点。”
她有意刺痛流光,流光却仿佛浑然不觉。
他拉着蔷薇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处,笑着说道:“那个烙铁刚刚烙印上去的时候,只有黑糊糊的一团,根本就不像蔷薇,后来逃亡的时候没什么工夫保养伤口,化了脓,流出黄黄白白的水,更是难看的一塌糊涂……”
蔷薇捂在被子里的身体不自觉的僵硬,这种僵硬,甚至直接传到了被流光握着的那只手里。
他从来没有说过当年他是怎么历经重重险阻回到朝云的,可是那段日子,想必,一定非常难熬。
否则,他也不会明明看到岚歌就在眼前,却晕倒在路边的草丛里,直到遇到傅雪娇,才能侥幸活命。
流光对蔷薇的反应仿佛丝毫也没有察觉。
他用另一只手去解开自己前襟的绊扣,面上依然笑的有如泉水般温润:“可是回到岚歌之后,随着我身体的逐渐复原和长大,这个烙印,竟然也在长,而且,越长越像一朵蔷薇。”
流光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己经解开了绊扣,扯开了自己的衣服,将胸膛上的那个印记完全的暴露在蔷薇眼前。
他笑着说道:“你看,是不是,真的很像,花瓣,花萼,花托,还有这个地方,像不像花蕊?”
流光一边说,一边抓着蔷薇的手,在自己的胸膛上他说过的地方慢慢滑过。
蔷薇下意识的挣扎,她在流光的身上烙下了这个印迹,可却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亲手碰触到这个让流光恨了她这么多年的源泉,让她觉得很恐慌,仿佛每碰一下,流光当年所受的痛,就会传到她身上一下。
然而流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许她逃脱。
他轻轻的笑,缓缓的述说:“其实莲华的那个烙铁做的差极了,要是真的按照那个烙铁,这印迹根本不会像蔷薇,只是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幸好我后来没有好好保养,又扯裂了这个伤口,可是这些被扯裂的地方好了以后,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来点缀这个烙印似的,竟然一点一点将这个痕迹丰满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浑然一体。”
“流光,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蔷薇猛的慌乱起来,现在的流光,太不正常,就像是今天早上流光看着她会觉得慌乱一样,她如今看着流光,竟然也是没有理由的恐慌。
她隐隐约约觉得,流光会做一件事情,会做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