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煜倾相搀着踏入养心殿时,夜幕已深入极致,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出去天地间都是黑沉沉的,那种黑浓如即将干涸的稠墨,淌至桌沿待流不流,欲滞未滞,最是惶悸。
煜倾的手上额上都是冷汗,明明是大热的天指尖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又去取火折子将烛台一一点亮,望着眼前晃动的光影,我感到自己的手也在止不住颤抖。
这只是一个晚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我这样反复安慰自己。
烛光终于驱尽了屋里的黑暗,让人心头总算感到些许安稳,然而这点安稳很快就被煜倾的一句话打破:“其实,我们选择的这条路,是最艰险,也是最困难的一条。”
“但这也是唯一的真正的出路。”我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轻覆上煜倾压在膝盖上的一只手,可是我自己的手都是冷汗涔涔颤抖不已,又怎能安抚煜倾的焦虑和忧愁?到底只得自顾安慰道,“过,则一马平川,坠,则粉身碎骨。”
“婉莲……”煜倾将另一只手伸过来覆上了我的双手,眉目间笼着一层雾,“若有一天我大昭真的亡国了,敌军即将攻下京城,你便速速离开……”
“不!”我迅速将双手抽出捂住煜倾的口,“郎君在哪里,婉莲就在哪里,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此生不离弃!当年是这样,而今亦是,永远都是!”我越说越是激动,竟不由落下泪来,“何况如今输赢未定,郎君怎能就此说丧气话?”
“北国的兵力有多强,你我不会不清楚。”煜倾转过脸去不再看我,只盯着旁侧桌子上的桌布,暗红的颜色,犹如血染,“敌军一旦攻入皇城,第一个要的估计便是我刘氏皇族的项上人头罢,你赶在敌军包围京城前离开,从此隐姓埋名……”
煜倾还没说完就被我喝住了:“就算它北国兵强马壮,可我大昭亦不差!为何郎君总想着输了会有什么结果,却不想着如何去取胜?”我站起背对着他,有意咬着牙,恨声道,“如果郎君真的怕失败,那么大可遂众臣所愿西避川蜀,就算保不了国土保不了名声,至少也能保大昭皇室延绵不衰!”
“我不是这个意思。”煜倾的声音极其低弱,我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触了一下我的后背,又缩了回去,一道甩袖声过,“我只是担心你……不想看你落入敌军之手,被敌军……”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我轻轻“呵”了一声,转回身来,双手搭在他肩上,双目与他平视,“婉莲不怕死,婉莲只怕郎君撇下婉莲独自去面对锋刃与厮杀。煜倾,答应我,无论前面还有什么艰难险阻,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想想我们多少风浪多少困难都走过来了,还需怕而今这一遭吗?”
“婉莲!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煜倾站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抱紧我,说话间明显带了鼻音,“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我回抱着他,却稍稍踮起了脚尖,将下巴落在他一侧的肩膀上,目光始终凝视着对面窗户外的黑暗。
依旧是,乌云滚滚,遮天蔽月。
但我知道明月从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被乌云盖住了而已,只要拨开乌云,那定是月华满人间。
至少我是如此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