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院里其他的孩子,不都挺好的。”
阿德后来意识到,叶井可能真的不喜欢育儿院。
当其他大人说起巡逻时的事,说起他们是如何穿梭来往于漫步云端的人类聚集区,如何与进化者一起冒险、工作的时候,叶井面上的神色,就像育儿院孩子听她讲故事时的神色一样。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但他们实际上正从一切言语、神色和行动的角落中,搜寻、观察,记忆着每一个细节,始终在试图破解“成年人的世界”这一个大谜团。
“如果我被泡进烟霾里,我一定会进化的,”叶井和邻居们喝酒的时候,曾这样说过。她那时大概以为育儿院的小孩都在屋里睡觉。“这不是我吹牛,我知道我有潜力值。”
“你怎么知道的?”一个邻居问道。
“一个进化者帮我看过,”叶井说,“我帮了她个忙,她就顺手给我看了。还说,要是我进化了,说不定我也能发展出意识力呢……可不是每个进化者都有的。”
她隐忍着的骄傲,却对上了邻居们的调侃打趣。“了不起啊,我们的叶井!那你怎么不进化?往山下走就行了。”
“进化了岂不要被传送走了吗,”叶井嘀咕着说,“流离失所的……也不好。”
她做进化者的话,肯定会比现在开心;不过她一个字也没对育儿院的小孩提过,自己可以变成进化者这一件事。
阿德不知道叶井后来还有没有试图换工作了,不过当他十四岁离开的时候,育儿院的床铺架子都裂开了,门口曾装着牛奶的柜子也早就没了,连繁甲城的管理组织都换了两波;叶井依然住在育儿院里,迎来一个个新的哭闹的弟弟妹妹,送走一个个长大了、可以自己工作的少年少女。
后来想想,她最初如果想要被调走的话,实在再简单不过了:她只要一开始就不管育儿院里的小孩就行了。
没人会为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的小孩死活,而过重地惩罚一个正值青年、强壮健康的女性劳动力。
叶德离开育儿院后的年岁里,她一直没有去成巡逻队,也没有进化,嘴巴还是像当年一样不好听;神奇的是,讲话这么不好听的女人,竟然还是说服了后来的两个管理组织,继续给育儿院拨物资——但是,也仅仅是两个而已。
“你要选一个名字呀,不能总是阿德阿德的,”当他回去看她的时候,叶井还会说他,“一听就觉得是育儿院出去的,人家要看不起你的。”
叶德没好意思告诉她,他在外面用的都是“叶德”这个名字。
“你还开着育儿院做什么,”叶德反而教训她说,“新来的贵和,不都拒绝给育儿院拨款了吗?没有人强迫你继续照顾小孩了,正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
叶井那一年好像四十七岁。一般来说,出生在十二界的进化者,因为进化得早,在这个年纪仍然和二十多岁的普通人一样光洁饱满;但她看起来,确实已经被年月、劳作和疲倦浸透了。
“我现在这个体力,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叶井略略茫然了一下,笑着说:“我除了带小孩,也不会干别的什么。”
叶德仔细看了一圈育儿院如今的状况。
幸好九十七道并不是靠着山沿的,否则一场风就能将它吹成灰尘齑粉。没有分拨的物资了,也没人来查看情况了,一切吃食衣物住行教育,都得靠叶井一个人想办法;但育儿院的孩子却越来越多了,因为繁甲城人都知道,这里有一家育儿院,可以将那些他们不愿意养的、哭闹着挡了路的、纠缠着要饭吃的小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抚养长大。
当时年纪小时不以为然,在他变成一个成年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养大一群小孩,远远不止是缝补衣服、做饭洗衣。
叶德离开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
后来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他忙着争取一份工作,因此一直没回去看她。等他争取到了那份工作之后,他一直在积攒着必要的物资,没攒够前也没回去看她。
等他再回到九十七道上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育儿院里时,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叶井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把破椅子里,她的两条长腿伸进阳光下,破旧脏污的裤子被照得纤毫毕现。他知道,当年她是享受阳光,如今却是因为不晒一晒,晚上全身关节都会疼。一群小孩子尖叫打闹着跑进来,跑出去,声音刺耳得让叶德头都要炸了,他不知道叶井是怎么听而不闻的。
叶德在她的腿旁蹲了下来。她的眼神还是一样明亮有力,只是不那么黑白分明了;她仍然懒洋洋的,因为现在的她很容易疲倦。
这是他拥有的,最接近母亲的人。
尽管她是不甘不愿地被塞进这一角色里的,一塞就是二十年。
“叶井,”他轻声说,悄悄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只瓶子,一晃,里面的液体就咕咚咚地响。“……你还想进化吗?我终于拿到足够的烟霾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