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秒,忽然嗤一声笑了,尽管没有多少笑意。“我后来倒是有一次,远远地见到了欢子,是不是有点难以置信?她看上去就和我第一天见她时一样,干干瘦瘦、其貌不扬,连一道伤痕都没有多出来。”
“诶?”阿比吃了一惊,“我以为她那么歇斯底里,肯定已经……”
“我在两个月后,看见【eBay】上有人出售欢子。说准确一点,是有人出售一套‘干瘦女性’的人体套装。”屋一柳的语气平淡地说,“到底当年的欢子穿上了人体套装,还是当年的欢子变成了人体套装,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也不愿意往深里去想的问题。只是从很多方面来说,欢子与人体套装,实在是与那个世界相称得近乎讽刺了。”
在他说完之后,阿比慢慢直起了腰。二人此时都坐在石头上,她一直倾着身体,专注地听着屋一柳讲述过去经历;在屋一柳的话音落下之后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了几秒钟,耳旁只有沙沙的雨声,击打在山林大地上。
“这么长的故事,”阿比抬起手,将湿发都拢到了脑后,说:“最后落在了这句话上……很合适啊。”
这个故事是很长。
即使是在安安稳稳的夜晚,坐在十二界旅店的大堂里,脚边烤着一炉火,屋一柳都未必愿意将它从头到尾地说一遍——毕竟哪怕买上几杯啤酒也不够他润喉的。
如今他刚刚从一个情况诡异的副本里逃出来,身后或许有两个变了形的进化者,正在搜索他的踪迹;坐在倾盆大雨下的山林里,忍着寒冷和颤抖,和一个不算熟悉的女人回忆过去,确实不是什么理想的情况。
“我不理解的是,这里明明不是你的老家世界,为什么彭斯和翠宁两个人,在你眼里也开始变形了呢?”阿比皱起眉头问道。
关于这一点,屋一柳已经有了解释,而且是他自己觉得十分合理的解释。
“我想,他们两个人并不是真正‘变形’了,至少和我老家的那种变形不一样。”屋一柳仔细思考着说,“不如说,我在老家世界里的经历,为我养出了一个本能……”
“本能?什么本能?”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我发展出了一个特殊的探测器。当我身边有人开始变得不再是自己的时候——不管这种变化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们都会以变形人的形态,呈现在我眼中。”
屋一柳沉吟着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类似的状况,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我还有这份本能……这倒是说得通的。”
阿比抹了一把眼角。他们都得不断地擦去脸上的雨水,就像是大雨里行驶的汽车,要用雨刷保持玻璃清晰一样。“不再是自己……难道你对他们的变化有了什么猜想吗?”
屋一柳点了点头。“欢子与人体套装,”他低声说,嗓音似乎立即被雨水冲散了。“……与我们面前的副本也很相称。”
“噢?”阿比还是听见了。
“在我盖着那张薄毯入睡之前,我在毯子上看见了一根金色的长发。”屋一柳说道,“我那时没有多想,盖着它入睡了。直到醒来之后,我才发现它与帽子、鞋子一样,都是那副本里的东西之一,起的恐怕也是同样的效果。”
“什么效果?”
“对人本身的侵蚀吧。”屋一柳答道,“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正紧紧裹着毯子,裹着它的时候,有人一直在我耳旁低低地耳语,叫我不要放开毯子,还告诉我要这样做,要那样想……我老家的人类,会慢慢变形,不再是自己;在木屋里中招的进化者,也一样不再是自己了。
“彭斯和翠宁应该接触过其他衣帽女鞋,但接触次数不多,受侵蚀不严重,所以在我眼里,‘变形’程度还不高,面部都处于控制不住的变形期——这是以我老家变形人为标准来看的——毕竟他们大部分时间都要出现在别人眼前,若是穿上了那些东西,一眼就会被看到。后来它们都被严加看管起来,也很少有机会偷偷穿上了。”
阿比没有吭声。
“可是毯子不一样。你,不,阿比,晚上是盖着它入睡的,谁也不会去特地看她的被子。”屋一柳望着对面的女人,低声说:“换言之,阿比之所以在我眼中从来没有变形,是因为她的‘变形’过程早就已经全部完成了。就像我老家里完全变形的人一样,他们只要不摘面皮,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
他呼了口气,向对面那个坐在阿比身体里的人,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