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曼霜将家里的旧房子卖掉,带着陆朝和林征住进了旧城区的筒子楼里,自己找了份五金工厂的工作,干着最廉价劳苦的劳动,赚着自己孩子的救命钱。
每当她觉得精神和身体都不堪重负的时候,她就会停下来,盯着铁窗外的天空,思考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一度怪罪过自己的父母,一度怪罪过自己的姐姐,其实心里清楚,真正能怪罪的只有自己。
但是死去的人无法为自己的辩驳,所以她就心安理得地将所有责任推卸给了他们。
如果不是自己的父母从小不对自己严加管教,那么她就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如果不是自己的姐姐支持自己生下林征,那么她就不会拥有这样一个残缺的儿子。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留下陆朝这个累赘给她,一切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的。
林曼霜知道自己的想法相当卑劣和低下,但是贫穷足以压断一个人的尊严,她只是在苟延残喘地用理智和道德去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坚持。
但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怨恨这样无望的日子,将痛苦迁怒到他人身上。
每当她看见陆朝的时候,就忍不住自己的嫉妒。
大概是从小就在双亲的熏陶和教育下,陆朝展现出了连林芸青当年都远远不及的才能,自十一岁进入舞蹈附中开始,就一直是重点培育的对象。
凭什么她的姐姐那样的光彩夺目,就连她的儿子也那么的耀眼?而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却跟残次品一样,凋零在了含苞待放的阶段。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她的姐姐对她是那么好,她怎么能不去照顾她留下的孩子?但是每当她看见健康的陆朝和连神志都不能维持清醒的林征时,她就会忍不住去嫉妒、去迁怒前者。
她不能期盼自己的亲生儿子消失,所以只好去想……如果陆朝不在,自己会不会变得更加轻松?
这个想法一旦种下了,就开始发芽,不可控制地越长越大。
孩子是敏感的动物,可能是察觉到了她压抑不住外泄的丑恶情绪,陆朝逐渐变得沉默内向起来,他开始在学校里犯事,不听她的管教到处乱跑,经常一天找不到人,后来竟然自己辍了学。
林曼霜揪着他的耳朵骂,骂他怎么可以辜负老师和自己姐姐的期待,却从没骂过他怎么可以辜负自己的期待,后来干脆摆出一副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放纵他堕落下去。
当陆朝这次消失了两天的时候,她心底深处的魔鬼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神使鬼差地说明了陆朝平日里也时有消失这个信息,这样警方就会根据情况,不会迅速立案。
自己消失也好,被谁带走也好,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林曼霜发现自己竟然产生这样卑劣的想法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像是痛恨自己的丑陋,又像是庆祝陆朝的消失。
但是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当她看见看见站在那个年轻女人身后的陆朝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也许是庆幸陆朝安全无事,却也可能是遗憾他的出现。
那孩子又回来了,比之前更加沉默了,每天只是在家里安静地照顾着林征,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哪里也不去。
而林曼霜内心的负罪感却也随着日子的流逝开始发酵膨胀。
她开始毫无止尽地加班,经常在工厂待到午夜,工友笑她为了家里的孩子拼上了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没有脸面去面对陆朝而已。
赶工期的工厂永远彻夜不息。
又是一夜通宵未眠,林曼霜揉着酸痛的脖子,望着窗外已经破晓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喟叹。
真漂亮。
林曼霜眯了眯双眼,决定回家之前去买份煎饼和豆浆,带给家里的陆朝。
她站了起来,又倒了下去。
***
陆日晞在家中休假接近一星期,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其实她原本没有打算休息的,但是郑蕊在老板那里多嘴自己“过劳休克”这件事情,吓得对方赶忙给自己批了小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宋明航的钱包也托郑蕊还给了他,虽然对方奇怪为什么自己的东西会出现在陆日晞那里,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深究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而现在,已经开始长霉菌的陆日晞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正式给自己的上司写了封邮件,表明自己已无大碍,希望立刻回归岗位。
刚打完“Sincerely”这个单词的时候,放在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陆日晞眨了眨眼,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端一片沉寂。
“喂?你好?”她试探性地说了句话。
良久,对面才传来了男孩的声音。
【是……是我。】
陆日晞从电脑面前离开,将手机夹在了脸颊和肩膀之间。
【拜托……拜托你帮帮我。】带着哭腔。
她直接从衣架上拿起外套披到了身上,从玄关处的柜子里取出了车钥匙,穿好鞋子就往外走。
“你现在在哪里?”陆日晞的声音异常冷静,“别哭,跟我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去找你。”